這個時辰,西陘大營四周漆黑無光,除了夜哨,將士都早安寢入夢了。
姜含元穿過一座座連綿不絕的營帳,來到父親所在的大帳前。
燈火從帳門縫隙里透出。她沒直接進去,停在外,叫守衛前去通報。
“將軍請進。”
守衛很快出來,恭聲說道。
姜含元入帳。
帳內沒有旁人,只她父親一個,一襲軍中便衣,端坐于燃著燭臺的案后。
大將軍定安侯姜祖望雖戰名卓著,卻并非如一般人以為的武將那般,生得燕頷虎須雄壯過人。
他容貌周正,劍眉鳳目,年輕時,當是位不折不扣的美男子。只是現如今,風霜侵鬢,此刻燈火也并不如何明煌,卻還是掩不住他面容里透出的憔悴老態。
他早年曾中過冷箭,傷及肺腑,險些死去,后來雖憑己身壓制了過去,但這幾年,隨著年歲漸長,加上邊地苦寒,舊傷時會復發,折磨實在不輕,只是他素日剛強,極會忍耐,知道的人不多而已。
看見女兒進來,姜祖望立刻從案后站了起來,朝她走去。
“兕兕你到了路上勞累了吧若是疲乏,先去歇息,明日再說不遲。”他喚著女兒乳名,眉頭舒展,臉上也露出笑意。
“大將軍急召我來,何事”
姜含元領兵駐在距此北向還要過去幾百里的青木塞,幾十里外便是和北狄的直接沖突之地,平日若非軍情,與姜祖望碰面也不多。
她行了一個軍中下級覲見上級的常禮,隨即站直身體,用恭謹的語氣問道。
姜祖望腳步停住,頓了一下,緩緩坐了回去。
帳中一時寂靜無聲。夜風從帳門的縫隙里鉆入,燭影搖晃。
姜祖望再次開口,臉上笑意已是消失“李和已向我請罪了。只是,你未免也太過托大,不等援兵到,竟就那樣追了出去你才多少人對方多少人便是晚些,婦人也不至于喪命縱然你有幾分歷練,但以一當四我本以為,你不是這樣魯莽的性子”
說到最后,他語氣已經十分嚴厲。
“是,婦人們大約不會死,但等李和的人到了再追出去,她們恐怕已是生不如死。”
姜含元平靜地道。
沒有約束的普通下層狄兵,獸行能至何等地步,姜祖望自然清楚。他這般斥責女兒,實也是出于一點私心,擔憂焦慮所致,被女兒一句話駁了回來,一時沉默了下去,待再次開口,神色也隨之和緩了下來,轉了話題。
“含元,阿爹要是沒記錯,你也有二十了吧”
他的目光從女兒落滿塵土的肩,慢慢移到她那張和她母親肖似的面容之上,問道。
“大將軍何事”姜含元沒回答,只重復問道。
姜祖望一頓。
朝廷派遣尊使北上,是為宗正卿賢王束韞,見到姜祖望,一番寒暄過后,開口第一句話,便是詢問他的女兒,長寧將軍姜含元。
“七年前,當今攝政祁王殿下還是安樂王的時候,曾代武帝來此犒軍,當時你也在。你應當還有印象吧”
姜含元睫毛微微一動,用略微戒備的目光盯著父親,沒有接話。
“這一趟是賢王束韞親自來的。你知他此行目的為何”
女兒仍沒應聲。
他一咬牙“他是受攝政王所托,來向為父提親,意欲立你為妃。”
空氣仿佛突然凝固住。
姜祖望看著女兒,苦笑“阿爹知道,這消息實在太過突然,你大約毫無準備。莫說你了,便是我也如此。不過”
他話一轉,再次從案后站了起來,面帶微笑,朝神色略微發僵的女兒走去。
“不過,攝政王乃人中龍鳳,才干當世無二,論姿貌風度,更是萬里挑一,你從前應當也親眼見過的。何況,你畢竟不是男兒身,小時便罷了,如今不小了,不好總這樣在軍營中蹉跎年歲,也該當覓一良人”
“父親”
姜含元忽然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