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來人”
蘆葦叢后,數丈之外,又傳來了熾舒重復的含含糊糊的呼救聲。
一個同行的狄人貴族為試深淺,命人牽馬過來,驅趕下去,那馬才走入離岸不到一丈的地方,便深陷泥中,掙扎間,迅速下陷。很快,這匹高頭大馬在眾目睽睽之下全部沒入泥水,消失不見。
狄兵看得心驚肉跳,這時,那片蘆草之后,又傳出熾舒絕望而痛苦的聲音“來”話音未落,聲音突然轉為沉悶,似口中涌入了大量的堵塞之物,聲音隨之消失。
“陛下陛下”
狄兵站在岸邊,朝前前方喊叫。
一陣夜風吹過,蘆葦叢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風過,四下死寂,什么也聽不到了。
狄兵相互對望,人人心知肚明,此刻,皇帝必已和那魏國的攝政王一道陷入了草沼,沒頂而亡。
其實莫說落入草沼,便是沒有,他被對方用箭簇那樣暴插雙耳,也是決計不可能存活了。唯一可惜,魏國的攝政王也和他一道葬身泥潭,丟了一個能夠揚名和立功的大好機會。
熾舒已死,他們和此刻還圍著塞壘的左昌王的人馬向來不和。再不回去,萬一塞壘被他們所破,那便兩頭落空。
這頭目召來手下商議了片刻,很快做了決定,立刻掉頭回去。
岸上的狄兵離去了,雜音消失。
束慎徽陷在草沼里,淤泥已沒至他的腰,他是抓住了近旁的一大蓬蘆葦,又盡量后仰著身體,才沒有那么快便徹底下陷。然而那蓬蘆葦也是支撐不住他的拉力了。他能感覺得到,他在繼續緩緩地往下陷去。
足下,有個無底的黑暗旋渦,張開巨口,等著將他吞沒。
就在片刻前,他用他染滿了血的眼冷冷地看著他身旁的熾舒,掙扎得越厲害,便下陷得越快。在他的嘴和鼻被淤泥堵住,眼睛也即將陷入泥水下的那一刻,束慎徽在他那張因劇烈的痛楚而變得徹底扭曲了的臉上,看到了無比的絕望和不甘,在最后的一刻,他原本因為劇痛而變得狂亂的神志也清醒了過來,奮力地將他的雙臂高高舉起,舉過頭頂,所以最后的那一刻,當他整個人消失不見之后,他的雙臂還依然保持著朝天向上的姿勢和動作仿佛只要如此,下一刻,上天便能降下拯救。
然而上天沒有拯救。在黯淡而慘白的月光下,束慎徽的目光從這雙還露在外的漸漸停止抓握、顯得無比詭異的手上挪開。
他傷得極重,全身疼痛,痛得近乎麻木了。血更是流得他感到疲倦無比,此刻就想昏睡,就此睡著,再也不用醒來了。
但他卻又不肯就這樣睡去。他用牙齒咬著舌尖,用這種清晰的痛楚之感來喚醒自己,極力撐著精神。淤泥的包裹,仿佛止了些他失血的速度。慢慢地,吃力地仰起頭,望向了頭頂的那片夜空。
她是一定能夠帶著她的將士們沖殺出來,安全脫險的。
很快,北地也將是又一個秋。而他,大約是沒有機會能夠再見到了。
他的視線再次落到了他面前那只仍倔強朝天卻在緩緩下沉的鐵爪之上,在心里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