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恒從一場血肉橫飛、尸骸枕籍的噩夢中驚醒過來,滿頭汗水,心臟突突直跳。
宮門緊閉著,殿內空蕩蕩的,一道驚慌恐懼的喘息聲在整座內殿回響盤旋。
李恒呆了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發出那道聲音的人竟是他自己。
魚游沸釜,燕處危巢。
養尊處優的八皇子,第一次感覺到死亡的氣息。
他爬起身,下意識去拔劍,想起入宮時佩劍已經取下交給太監了。
他用手拍打宮門,拍得滿手是血。
他要去見母親,母親膽小,見不到他會著急的。
宮門里篤篤的聲響一聲接著一聲,門外戍守的禁衛置若罔聞,不予理睬。
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崔家被抄家并不代表皇權和崔氏斗爭的結束,相反,只是開端。
朝中有人認為皇帝的手段太暴戾,有失君王氣度,試著為崔相爺求情,皇帝扣下所有求情奏疏,拿出一份私下聯絡想為崔氏翻案的名單,禁衛軍按著名單一家家抓人。
京師內外不同的角落里,馬蹄聲所到之處,很快會響起一片此起彼落的哭聲、罵聲、慘叫聲。
沒有人敢應答李恒。
朱紅的宮門印下一道道鮮紅的手印。
此時,梧桐宮是整座宮城最安靜祥和的地方。
長廊外的梧桐樹高大筆直,身披銀裝,崔貴妃捧著銅手爐,站在階前翹首期盼。
殿中省的太監領著幾個小太監走近,朝她行禮,笑著道“娘娘,皇上在前朝接見大臣,今天無暇過來了。”
崔貴妃面露失望之色。
太監示意小太監奉上抬盒“皇上讓御膳房做了些娘娘最愛吃的菜,還有娘娘喜歡的錦波春,命奴今天侍候娘娘用膳。”
崔貴妃笑了笑,轉身回殿。
太監伺候她吃飯,取出酒盅,倒出滿滿的一盅錦波春,雙手捧著遞上。
崔貴妃剛接過酒盅,轟的一聲巨響,不知道從哪里竄出來一個披頭散發的宮女,一邊推開門外的小太監,一邊驚恐地大聲喊叫“娘娘不要喝不要喝啊”
太監登時變色,幾個小太監飛撲而上,堵住宮女的嘴巴,把宮女拖出去。
喊叫聲戛然而止。
殿內,崔貴妃愣了片刻,朝太監臉上看去。
太監撲通一下跪倒在地上,不敢抬頭。
崔貴妃環顧左右,她最親近的幾個女官今天都不當值,李恒今天沒有來請安,李蘊今天也沒來,太監說兄妹倆出城賞雪去了。
她雙頰的笑意一點一點抽盡,砰的一聲輕響,手中酒盅跌落。
太監狼狽退出梧桐宮,回勤政殿復命。
皇帝坐在御案前批閱奏折,聽到腳步聲,手中的筆停了停,“貴妃睡了嗎”
太監跪地“奴辦事不利,皇上恕罪貴妃沒有飲下錦波春。”
皇帝放下筆,嘆了口氣。
崔家在宮里的眼線多不勝數,他已經把梧桐宮的人過篩子一樣篩了兩遍,還是出了岔子。
崔貴妃還是發現了。
他閉了閉眼睛。
她察覺不到異常該有多好,飲下她最喜歡的錦波春,沒有一絲痛苦地沉睡。生前,她是相爺的女兒,皇子的母親,皇帝的愛妃,一世無憂無慮,死去時也安然恬靜,不帶一點憂愁。
皇帝拿起朱筆,感覺到筆桿壓在指頭上的沉重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