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幾夜幾乎都沒睡,一是不敢閉眼,二是思緒繁重,用了許多沉香都沒有用。眼下徹底放松下來,聽身邊的人溫柔的話語,閉上眼睛,如同置身于山林溪流之中,說不出的清涼愜意,很快就睡著了。
王樂瑤專心地講著論語,耐心細致。她感覺到皇帝的呼吸漸沉,稍稍拿開書,看見枕在她腿上的人已經睡著了。日光將他們的影子投在地上,重疊在一起,難分彼此。他們這樣的姿勢,倒有幾分尋常夫妻間的溫存,但也只是假象罷了。
這個人,真的有無法入睡之癥嗎怎么每回在她身邊,這么快就能睡著。
窗外習習微風吹進來,還帶著暑熱。王樂瑤把書放在一旁,抱著他的頭,慢慢將腿挪出來,然后將男人輕放于玉枕上。玉枕納涼,他大概是很怕熱的,整個人像火爐一樣,所以王樂瑤也沒有給他蓋被子。
她坐在龍榻之側,靜靜地打量他。這人的眉眼生得異常凌厲,睫毛短而密,唇色深,一臉兇樣,跟她喜歡的樣子,簡直差了十萬八千里。
可他把最沒有防備的一面完全暴露給她,就像在戰場上把后背交給了最信任的人。
這于長年軍旅,警惕心很強的人,其實并不容易。
她暗自嘆了口氣,看到他額頭的汗滴,拿出隨身的手巾為他拭去,然后才悄聲離開。
龍榻上的男人,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翻了個身。
王樂瑤走到外面,沈約不知何時來了,正在整理皇帝的書案。
蕭宏也在,坐在一旁略略出神。他的眉眼跟蕭衍有幾分相似,一眼就能看出是兄弟,但氣質完全不一樣。蕭宏偏書卷氣,平易近人,一副好脾氣的樣子。
沈約看到皇后從皇帝的寢殿出來,并不驚訝,走到皇后的面前行禮。
這幾朝下來,因為戰亂,國力衰退等原因,禮俗從簡,官員的朝服是清一色的朱紅,能區分的也就是腰帶的材質。
侍中的官品不算很高,但上面的仆射,中書監和尚書令等高官皆是大姓的宗主,平日不怎么管事,所以侍中實際掌權很大。沈約的相貌儒雅,不說風流俊美,看著也很順眼。
“辛苦娘娘了。”沈約笑道。
王樂瑤本想解釋兩句,但說什么都像此地無銀三百兩,還是算了。
蕭宏這才回過神來,幾步走到王樂瑤的面前,行禮叫道“嫂嫂。”
王樂瑤對他點了點頭,“你兄長睡著了,想來是累極了。若無要緊的事,就讓他好好睡會兒吧。”
蕭宏黯然,應了聲是。
其實他還比她大幾歲,但君臣之禮,長幼之序,已經將他完全壓住了。她出身于甲族之鼎,才貌雙全,本就如同天空高懸的明月一樣,世人只能仰望。唯有兄長這個皇帝,才可以將明月攬入懷中。
他只能隱秘地將愛慕藏于心,對兄長既羨慕,又嫉妒。
沈約看了蕭宏一眼,對王樂瑤說“臣和臨川王就在這里等著,不會驚擾陛下。陛下只要有娘娘陪著,就能安睡,想必他是離不開娘娘了。”
王樂瑤不知他為何當著小叔的面這么說,有些難為情,迅速轉移了話題,“沈侍中一直跟在陛下身邊,可知道陛下讀過哪些書平日愛看什么”
沈約苦笑,無奈地摸著額頭,“恕臣直言,陛下不喜歡看書,看過的也就是幾本兵書而已。娘娘別說是臣說的,陛下大概不愿讓您聽到這些。”
王樂瑤愣了愣,隨即想到,他就是一介武夫,不愛看書的確符合他的作風。
“二位忙吧,我先回去了。”
蕭宏只看到她轉身,一襲紫色的衣擺,拂過自己的腳面,上面的團鳳,精致而美麗。
入夏之后,白日漸長,傍晚時分,宮人在殿前潑水,能起到降溫的作用。蕭衍本就怕熱,因此殿中的四方銅制大缶里堆積著冰塊,有內侍在扇扇子。蘇唯貞還命人上了冰鎮好的香瓜,還有用梅子制作的冰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