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萬物復蘇,是一年生計之始。大明開國就很注重農事,哪怕如今禮崩樂壞,商人橫行,農桑依然是一個國家最重要的根基。
壬寅宮變后,皇帝已經一個多月不上早朝了,但他依然去天壇主持了拜祭大典,祈求農神保佑今年風調雨順。皇帝如此重視農時,方皇后也不敢懈怠,由欽天監擇了一個吉日,率領內外命婦在先蠶壇舉行親蠶禮。
王言卿作為正二品都指揮使夫人,同樣要參加親蠶大典。這一天權貴云集,京城內外命婦都穿上品級大禮服,一大清早肅容入宮,跟隨皇后六肅、三跪、三拜,按部就班地行禮。
等一整套繁文縟節結束后,從后妃到命婦,都悄悄松了口氣。今日進宮的除了王言卿這種小年輕,還有許多七老八十的老封君,她們的身子骨可經不起折騰。方皇后明白輕重,親蠶禮一完成,就放眾人自去休息了。
老封君們長松一口氣,在兒媳、孫媳的攙扶下,各自去宮殿里休息。除去那些身體實在堅持不下來的,剩下的人只要還有一口氣,就更愿意留在大殿里交際。
方皇后帶著侍從去后面整理儀容了,剩下的人散落在大殿里,各自找地方交談,氣氛輕松很多。洪晚情如今是鎮遠侯夫人,跟著舅母坐在勛貴夫人堆里。她遠遠望了眼對面的武官隊伍,毫不費力就看到了王言卿。
錦衣衛,是一個所有人都不敢得罪也不敢結交的存在,眾人一致讓王言卿坐在首位,卻不敢貿然和王言卿說話。王言卿也正好覓得安靜,清清凈凈養神。
哪怕沒人簇擁,她依然能輕而易舉成為全場焦點。滿殿女人都穿著冠服大衫,可那些濃重的顏色落在王言卿身上,就是比別人醒目。
她端正坐在梨花木椅上,脊背挺得筆直。她發髻上戴著華貴的翟冠,四翟翅垂在她頸后,上面的珍珠、寶石微不可見地晃動。發冠盛大,而她的脖頸卻纖細白皙,幾乎讓人疑心會折斷。從側面看她的脖頸線極為漂亮,柔美的線條很自然地過渡到肩膀,雪白肌膚上,蓋著一層層妥帖挺括的衣領,最外面是一襲正紅色大衫,廣袖對稱垂下,深青色的霞帔壓住大衫直領,筆直蓋在她的膝蓋上。陽光從她身后落下,霞帔上蹙金繡云霞翟紋振翅欲呼,散射出朦朧的金光。
明眸皓齒,雪膚紅唇,頗有種雪卻輸梅一段香的清艷感。
滿堂命婦都在或多或少地打量她,眉眼官司有來有去,全在討論這位神秘的陸夫人。
武定侯夫人自恃輩分高,一直等著王言卿主動問好,可是她在勛貴首席上坐了許久,始終不見王言卿朝這邊投來視線。武定侯夫人沉不住氣了,主動開口道“聽說前段時間陸夫人遇襲,不慎傷到了頭。陸夫人可好些了”
王言卿聽到聲音,終于朝她們這邊看來,洪晚情不自覺挺直腰桿,可是,王言卿的目光虛虛落在武定侯夫人身上,完全沒有向旁邊的洪晚情看。
王言卿細聲慢語,道“我好多了,謝武定侯夫人關心。”
“沒大礙就好。”武定侯夫人微微點頭,意味不明嘆了一句,“果然是年輕人啊。”
武定侯夫人這話耐人尋味,她是想說年輕人身體好,還是年輕人不懂禮數王言卿溫柔笑著,就當聽不懂武定侯夫人的話,依然不接腔不搭茬。
武定侯夫人氣堵,陸珩是個滑不溜手的笑面虎,他夫人怎么也悶嘴葫蘆一樣不聲不響的這世上不怕多說,就怕不說,因為不說話,就不會出錯。
武定侯夫人正要再試探,冷不防被坐在她身后的洪晚情搶了白“陸夫人深居簡出,想是天生冷美人,不愛說笑吧陸夫人此般品貌,難怪陸都督千金買美人一笑,南京織造僅有兩匹的雪光緞,也愿意拿來討陸夫人歡心。”
王言卿微頓,終于仔細看了洪晚情一眼。男人為了女人爭風吃醋、一擲千金是風月常態,可是放在臺面上說,那就是女人不對。只有褒姒才天生不愛笑,洪晚情這些話看似是為王言卿解釋,其實是給她安紅顏禍水的名。
而且,南京織造是官營,理論上官營坊織出來的東西都屬于國庫。現在世風不比開國,官商勾結,好多官營之物落入私商之手,絲綢尤其是重災區。南京織造織出來新東西,還沒進貢宮里就送到京城巴結高官,這是官場上的潛規則,但拿出來說就犯忌諱。
搶在皇帝前面享用貢品,這種罪名可大可小。洪晚情在親蠶禮典禮上,當著眾多宮妃的面提起雪光緞,用心就有些險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