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大夫,蕭琢便去床上躺著了,等著吃藥。
藥端過來的時候,一共是兩碗,蘇葉預備給他喝一碗吐一碗用的,并著好幾盤的糖果蜜餞,還有痰盂、打濕的帕子、漱口水。
蘇葉給自己打了打氣,雖然這是一項艱巨的任務,但她已經做足了準備,說什么也要勸她家娘子將藥吃了。
只是沒想到,她剛將藥端過去,連話還沒說一句,人就已經坐起來,仰頭將藥痛快飲下,然后又被子一蒙,把自己裹起來。
動作行云流水麻利非凡,半點都不猶豫。
蘇葉整個人都震驚住了,這還是她認識的娘子嗎,于是小心翼翼試探道“不苦嗎”
蕭琢清清嗓子“還行,你出去吧,中午和晚上的藥也別忘了給我送,我先睡會兒。”
蘇葉感動得熱淚盈眶,能喝藥就是好事,趕緊把身體調養好,就不必受苦了。
她克制著自己不蹦起來,將門關上。
蕭琢舔了舔嘴唇,將唇上的藥漬舔掉,絲毫不覺得有多苦。這藥對他來說就如喝水一般。
小時候藥喝太多了。
他想起小時候,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那時候雖然窮,但興許是他這輩子最好的時光。
藥汁又苦又辣,特殊時期也令人疲憊,他躺著,沒多一會兒,便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冷宮的墻還是那么的殘破,地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雪,殘破的草在雪地里掙扎出一個頭,于冷風中搖曳。
蕭鳳嬌才四五歲,又病了,發著燒,氣若游絲地躺在破舊的床榻上,已經快一天沒吃上東西。
他父皇孩子太多,多得像是小貓小狗。他和哥哥沒有母親,也沒有親族,比宮里的一只狗活得更難。
餓得不行了,他伸出手,將腰帶又狠狠在腹部勒緊。
他想著,哥怎么還不回來哥出去找吃的了,不知道冷不冷,有沒有被人打
破舊漏風的門咯吱一聲被推開,從外面蹣跚進來一個瘦弱的影子。
他艱難睜開眼睛,看見了他哥,十一二歲,伶仃的像麻桿,面黃肌瘦,裸露在外面的皮膚上都帶著瘀傷,捂著鼓鼓囊囊的胸口,扶著腿,一瘸一拐進來。
“鳳嬌,哥回來了,你看哥給你帶什么好吃的了。”他哥腿腳不便,幾乎連滾帶爬上了床,疼得渾身抽氣,卻笑著解開胸口的衣襟,將油紙包包著的兩個包子展開,喂在他的嘴邊,那雙和他一樣的眼睛里都是恐慌和淚水。
他看見哥胸口上的燙傷,弱弱地喊了一聲“哥。”
“鳳嬌,吃飯,吃飽了病就好了。哥陪著你。”他哥撕下一塊包子,吹了吹,用滿是凍瘡的手指,將那塊包子喂進蕭鳳嬌嘴里。他哥的肚子叫得歡,蕭鳳嬌讓他哥也吃。
“不吃,哥吃飽了,哥今天在后街給人劈柴,換了好幾個銅板,那個太監還給哥飯吃了。”他哥將包子給蕭鳳嬌吃了一個,剩下的包起來,留著下頓給他吃。
然后用被子將他裹得嚴嚴實實,抱在懷里,抵著他滾燙的額頭“鳳嬌,你再堅持堅持,哥一定讓你過上好日子。”
蕭鳳嬌點點頭,像只氣息幽微的小奶狗,“哥,到時候我想天天吃白饅頭。”
他哥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點點頭;“好。”
大概過了一會兒,他哥忽然在夢里說“鳳嬌,哥要走了,你照顧好自己。”
走,走去哪兒啊這句話,是他哥從未對他說過的。
“哥”蕭琢突然彈坐起來喊道,他向虛空一抓,卻根本抓不住他哥消散的身影。
他的胸膛急促起伏著,心臟跳得砰砰快,睜開眼睛,眼底一片茫然。
白晝如虹,天光大亮,該是清清醒醒地活著。
蕭琢弓著腰,死死抓著胸口處的布料,拼命汲取氧氣,像是一條瀕死的魚,良久松開的時候,那處已經成了一團難看的褶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