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臘月二十五,這是常州一年到頭最冷的時候。
清早起來,院里枯樹上都掛了層冰霜,一張口,直冒霧蒙蒙的白煙,入夜后就更加寒氣刺骨了。
常德府內院不便設席,楚熹早在前兩日就派人包下了常德最大的一家酒樓,還特地尋了幾壺陳釀美酒,想以此打消薛軍將領與陸深陸游的隔閡。
薛進看她張羅,看她忙活,事事都點頭,事事都說好,那么刁鉆刻薄的人,從始至終沒有半句不入耳的話,簡直稱得上乖順。
楚熹覺得薛進和她的心意是一樣的,這次分別過后又不知道多久能再見,或是能不能再見。
拌嘴吵架,沒必要,不值當。
“你瞧我穿這件衣裳如何顏色會不會太艷了”
“不艷,襯得氣色好。”
若今日赴宴的只是崔無司其那幾個熟人,楚熹就不花心思的打扮了,可據薛進說還有幾個李善手下的將領,是她從來沒見過的。
女人嘛,在這種場合難免想要閃亮登場。
楚熹選定一件石榴紅小襖,轉過頭去挑耳墜。
她向來喜歡珍珠耳墜,但這身衣裳配金鑲玉的似乎更合適些,左思右想,猶豫不決,干脆一手一只提起來擱在耳邊“薛進,哪個好看”
薛進坐在她身后的藤椅上,心里別提有多煩悶,只深吸了口氣,強忍著道“金鑲玉的好看。”
薛進眼光不差,在穿衣打扮見地獨到,且他的選擇都與楚熹不謀而合,客觀,公正,沒有顯露出一絲不耐。
楚熹也就半點沒察覺到他的小情緒,站在鏡子前美滋滋的戴上了耳墜。
那種仿佛要去見情郎般的歡喜,氣得薛進心直哆嗦。
忍吧,至多不過再忍這一晚。
“搞定啦。”楚熹扭過身,摸摸薛進細膩的臉頰“還愣著做什么,走呀。”
“今夜宴上,給我些面子。”
“這叫什么話啊,當著外人,我幾時不給你面子了。”
薛進是怕楚熹坐在他身邊,眼睛卻一個勁瞄著雙生子。
這些顧慮自然沒法明說,有違約法三章。
按說近些年安陽遠比常德富庶,偏老爹講究一個財不外漏,很不愿意在城市形象上浪費銀子,而常德就不一樣了,仗著地大物博,凡事都以敞亮為佳,單看常德這最有名的酒樓,足有五層之高,一層堂食,二層雅間,其余三層皆是寬敞明亮的華廳。
不論紅白喜事,還是擺宴設席,此地絕對稱得上首選。
門上匾額更氣派了,就五個字,欲登天觀仙。
楚熹和薛進下了馬車,一走進酒樓,眾將領立即簇擁上來見禮寒暄,待楚熹把那幾個陌生的臉孔認全,司其也帶著陸深陸游來了。
陸游在謝燕平手里的這段日子大抵不太好過,一來遭人挾制的滋味難捱,二來父親大哥先后亡故,飽經世變,無盡的憂患,使得那雙曾經神采奕奕的眼眸稍顯灰暗破敗。
哪怕穿上用沂都錦繡量身定做的新衣,他也不再是從前趾高氣昂的陸家少爺了。
而陸游如此,陸深看上去似乎也格外黯淡。
楚熹心里不可避免的抽痛了一瞬,真寧愿他們仍是那對不拿正眼看人的雙生爹。
“兩位公子既然來到常德,往后便是自己人了,我們薛軍沒那么大規矩,千萬別拘束。”
“可不嘛往后咱們就齊心協力共謀大業”
這便是亂世,任憑當年在亳州打的你死我活,如今歸攏到一處,也能各個揚著笑臉虛與委蛇。
薛進握住陸深的手腕,看上去簡直像與陸深同生共死過的好兄弟“你來常德這么些日子,我早該設宴款待才是,如今陸游終于安然歸來了,今晚定要傳杯遞盞,把酒言歡,你看可好”
陸深垂眸斂睫,低低應道“薛帥于我們兄弟的恩情,陸深永不敢忘。”
薛進果如楚熹所說那般,展現出海納百川的氣度,陸深陸游磨去了刺手的棱角,也似認命,甘居人下,對薛進處處敬重。
一行人相偕至三樓宴廳,熱熱鬧鬧的落座。
楚熹在這場合里是個夫唱妻隨的賢內助,只在一旁吩咐侍者盛菜斟酒,時不時說幾句附和薛進的閑話,不顯山不露水不出風頭,好似這件事她從未經手。
倒是司其,趁著那些將領向雙生子敬酒的空隙,端著一杯酒到楚熹跟前“少城主,那日的事,都怨我小人之心,你大人大量,別跟我一般見識。”
“賠罪酒”
“是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