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子可越來越大了。真是胡鬧,得罪這么多看客有什么好處呢”
“究竟怎么回事”黛鸞轉過身,跪在凳子上看向他。
“啊我是聽說,這狗場真正的主人并不一直在此地經營。所以整個場子基本上是拜托手下人的。這么一轉二轉,就轉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違背設立的初衷,只想著如何圈錢,壓榨著人們最后的價值”
黛鸞撓了撓頭“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覺得,明明只要是看著什么活物廝打起來,本質上是沒什么區別的。為何人們如此生氣野豬和猩猩的搏斗,不也有些看頭嗎雖然我也不是很喜歡啦”
“因為被騙了吧。”慕琬將身子扭了一半,一手搭在椅背上,“明明是來看妖怪斗個你死我活,結果只是普通的動物罷了。真不知道我們這錢掏的是冤還是不冤。”
舟皿嘆了口氣,語氣并不遺憾,面容卻充滿惋惜似的。
“人對刺激的追求是有上限的。”他說,“每個人而言的上限,從種類到程度都不同。有人好吃山珍海味,奇食異饈;有人好色異性之色,同性之色;有人好財仁義之財,不義之財但對在場的人而言,最新奇刺激的、能帶來無上快樂的,正是看著這些可怕又可憐的生命相互殘殺。那飛濺的妖血與尖利的鳴啼,才能滿足他們。相較之下什么食色財都變得無足輕重。但久而久之,他們會對這種刺激變得淡薄,需要更危險的妖怪。但人的膨脹遠比不上進貨的速度明白了嗎”
“太可怕了。”
太可怕了,人類。
“也難怪,這些年棠寰縣還是這樣困苦。他們將自己對娛樂的感知抬到了常人無法觸及也無法理解的程度。看了我們趕上了窮途末路之時,他們不得不用山獸來糊弄了。”
山海一面說,一面連連搖頭。但是黛鸞對此似乎又不一樣的看法。
“可我覺得冷。”她抬起手,晃了晃肩上這透明的薄衣,“每次陰氣極重,或是妖怪云集的地方我都有這樣的感覺。所以我覺得,要么下面不是水,是片大墳地要么,肯定還有其他真正的妖怪被困在哪里。”
舟皿點點頭“丫頭說的不假。雖然不一定是墳地,但死了這樣多無辜的妖怪不如說是虐殺,它們也是會像人一樣形成怨靈的。只不過那種鬼與人化成的鬼不一樣,只是單純的煞氣罷了。不過你說的妖怪倒是真的。他們不是沒有,只是不敢放出來。”
“為何”慕琬很奇怪。
“尚未馴化好妖怪哪里那么聽話。它們我們同人一樣,有感情有想法,為何憑白受到你們擺布,對不對”
山海沒有明白“但他們直接把妖怪放在一起打架便是,何必大費周章那些看客們不也正是覺得越血腥越有趣嗎雖然在下并不茍同。”
“哈哈凜道長,這你就不懂了。你怕不是忘了,除此之外,還有賭局吧讓看似弱不禁風的小妖擊敗大自身百倍的怪物,或其他什么形成強烈反差的、一般人絕對想不到的局面出現,一定會有不少人買虧了的。他們要根據私底下的那些籌碼,來控制勝負。”
凜山海的確幾乎從未了解過賭場規則。若施無棄在,怕是一眼能看透。山海感到有些許不適,卻并不是因為人群吵鬧,或是場上的動物相互扭打。或者說,也都是因為它們為這一切,這一切都讓他從心底里感到惡心。
他從不高估人性的,只是下限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事實所跌破。
世間之善絕不是不存在的,這也是凜山海堅持下去的理由。但這些善如此卑微,如此細小,像是每個清晨分布在千萬片葉子上的朝露,轉瞬即逝,也無法匯聚成江河。它們晶瑩、美麗,卻太渺小、太分散,在無數個早晨被無數個人的余光瞄見,然后被遺忘,蒸發。
惡卻如滴入汪洋的血,即使再細小,也能引來貪婪丑陋的群鯊。
他止不住地嘆氣,止不住地搖頭,想要否定一切,卻不知該如何是好;想要改變著一切,卻不知該從何下手。太理想的事,他總是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