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妖怪真的在里面嗎他會想自己嗎他會和琴師安然無恙嗎
她連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琴師已經七天七夜沒有停手了。他那雙白凈的手已經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兩團模糊的血塊。銳利的琴弦一點點剝開了他的手指,皮開肉綻,筋脈盡斷。血落在雪地上,如點點紅梅。妖怪們跪在他的身邊,垂淚,哀鳴,祈求。琴師不動聲色,一刻也不敢松懈。
只剩下三根琴弦,琴師用盲眼默默凝視著指間。琴弦又斷了一根,妖怪們的心弦似乎也隨之斷裂。他們太害怕了,怕外面的人攻進來,更怕琴師猝然倒下,一覺不起。
人們都說,琴師一定死了,在里面彈琴的,毫無疑問是妖怪。但更多人說,那是琴師的靈魂。朝廷派來許多精通陰陽道的人為之安魂,引來了許多亡者。亡者們知道琴師的事,故意趁著夜色作惡,嚇唬那些生者。姑娘被父母關在家里,不許她再出門。她太想進去了,想為琴師,也為那最喜歡的人做飯。她還想學彈琴,想辦法接替琴師的工作,想辦法引來那不見蹤影的傾心之人。她做不到,任何微弱的琴聲都會被琴師的音樂所吞沒。
空靈,且悠揚。
琴師已經九天九夜沒有停手了。原本應當是手的地方,沒有血,沒有肉,森森白骨在弦上舞動雀躍,如蜻蜓點水般輕巧。被冰雪凍結的干涸的血肉,就這樣牢牢黏在琴面上,浸透了金絲楠的木板。妖怪們也臥在雪中,靜靜地陪在他身邊,他一刻也不敢松懈。
只剩下最后一根琴弦了,沒有誰知道他是如何用這樣的手,如何用這樣的琴,彈奏出那無可比擬的天籟之音。
那妖怪偶爾會慶幸,慶幸那個姑娘是個人類,不會如此刻的他們一樣惶惶不可終日。除此之外,他或許對那姑娘沒有過多的感情了,這已經不再重要了。即使誰都清楚未來于他們而言已不復存在。
以這妖怪為首,所有聽眾都跪伏在他的身邊,正如朝拜一尊神像那樣。
琴師是神。
琴聲戛然而止。
最后一根琴弦斷了。
神死了,在第十天的黎明。
結界消失的一瞬,黑暗席卷了失去庇佑的庭院。突然安靜下的宅邸寂靜的可怕,難以言喻的空虛與孤獨占據了所有人的心。在更多的疑惑來襲之前,強烈的妖氣噴薄而出,魑魅魍魎如百鬼夜行。他們面目猙獰,勢如破竹,如寂靜黑夜里迸發的煙火,四散到遙遠的地方。
人們不敢靠近被妖氣摧毀的宅邸,只有那姑娘趁亂從府中逃出,瘋了般地沖到后山去。
沒有一個妖怪,沒有琴,也沒有琴師的遺骸。只有雪地上星星點點的斑駁血跡。
琴師被妖怪們帶走了,妖怪們卻不知去向。
丟了魂兒似的,她渾渾噩噩地被人拉回家去。挨了父母的責罵,被打了手板,她都沒什么反應。家里人都說她中邪了,要請人看。可只有她自己知道,相思之疾,無藥可醫。
那之后,過了許多年。
在父母的安排下,姑娘要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