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人已經死了,這地自然也荒廢了。這是他離開后的第一個冬天。上一年開春,地里長了一叢茂密的小黃花,從屋里望出去金燦燦的,看著舒心。其他枯死的東西都與茂密的雜草被他一并拔除,但留下了這些花。沒什么特殊的香味,只是簡單地好看。他叫不上名字,在山上也不多見。想起來的時候,他就澆澆水。花兒很頑強,一朵接一朵地敗,又一朵接一朵地開。直到深秋它們才變成一團枯草,現在已經完全看不到蹤跡了,也不知來年春天還會不會出現。
酉時一刻。
他給鍋上煮了點粥,備了點腌咸菜切碎。他本想弄點肉沫進去,但放棄了,今天想開葷的不是特別強烈,留給想吃的時候多吃些。他離開灶邊繼續打掃,反正他總能在最恰當的那個時機回來熄火,粥總是煮得最好。他也從來不會忘記鍋上燒著東西,但那個人越老越會犯這樣的錯。有一次自己不在家,這老家伙果然忘了,險些把房給點了,幸虧自己及時趕回家。那天他急得將老家伙痛斥一通,誰知老人家還委屈起來,低著頭不說話。他看著眼下滿頭灰白,忽然感覺喉嚨哽住,覺得自己是在苛責了。他只是不敢相信,這個人老得比自己預想的太快。記憶中,他依然是那個頭發烏黑,目光炯炯,意氣風發的獵人。若沒人問,誰知道他已年過半百了呢。
那天后,他再不許老獵人趁自己不在的時候動火。還好老家伙腦子清醒,能記住這茬。
他給柜子上擦了灰。這柜子也是老獵人自己做的,特別耐用,幾十年了一點都沒變形。他的目光落在第二層的抽屜上,猶豫了一下,拉開,拿出一個盒子。這盒子里收拾了一些零碎的東西,比如針線、幾枚珠子、一些顏色好看的石頭、兩個斷了繩的墜子,還有
一枚玉質的平安扣。
簡單打磨的圓形玉石,一截拇指指節長,沒有任何花哨紋絡。邊緣薄些,中央有個米粒長的小圓孔,穿著根普通的繩兒。玉應當是好玉,水色飽滿圓潤,被人養過似的,半環是半透的白,半環氤氳著絲絲縷縷的翠色。他說不上更多名堂,只依稀知道翡翠里有一種叫白底青的,這玉瞧著像是那回事。
這平安扣看著值錢。他不懂這些,也不知道它從哪兒來。絕不會是老獵人留下來的,沒誰給他留紀念禮,若是撿到的鐵定換了米面,更不可能往回買。很多年前的某天起甚至可能是十年前,他自己就在家中發現了這枚玉石。近來小屋也沒招待過旅人,不會是誰落下的。他本想去問,又擔心老獵人以為自己是偷來的,揍他一頓這事兒不是沒發生過。猶豫間,他被喊去干活,隨便收拾起來。后來,他也沒再翻找過,老獵人也沒提起,興許是沒注意到。這塊平安扣就放在這兒,直到他收拾遺物時,才重新在角落里發現。
他拎起黑繩,這塊玉吊起來,微微轉了一陣。中間的洞對準他停下來,像一只眼睛在審視他。這讓他感覺有些奇怪,便重新放回抽屜里,關上。
飯后刷鍋洗碗。水缸里的水用完了,他得在天黑下來前到河沒斷的地方打一桶回來。出門前他想了想,習慣性地背上了弓箭。
這個決定是對的。在他剛盛了水,直起腰時,看到河對岸有動物的影子。那大小,難不成是昨天跑了的那只狍子他在瞬間做出判斷,熟練地抽箭拉弦,將箭頭瞄向那邊。因為兩岸距離并不短,不然河也干了。但這附近沒有能過河的石頭,盲目下去雖不怕腿冷,卻怕水聲嚇走了它。所以,在此地放箭射中它再過去撿,是最好的方案。
還是有些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