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開亡人沼之時,已經過了一天一夜。
即便如此,那巨大的身影似乎仍在葉聆鹓的腦海徘徊。亡人沼沒有云,但倘若是外面的世界,那碩大無朋的蒼白骸骨一定高聳入云。睜眼閉眼,都是那看不見全貌的殘片。在她的腦袋里,荒骷髏的形象如破碎的拼圖,以飄忽不定的形式勉強拼湊出完整的模樣。
令人戰栗。
那時發生了什么,她的印象很模糊。無非是睦月君與它說了什么,謝轍和寒觴也是,一并講了許多規勸的話。他們的確在初見時是有些震驚的,即使做過心理準備。不過,兩人適應得確實比自己快些。它就是那個將軍嗎涼月君的友人它竟也曾為人類。它身邊有許多兵卒,雖然都不完整,甚至也有只剩骷髏的小妖怪,身上倒都披著戰甲。戰甲的樣式顏色與磨損程度都不太相同,或許混合了不同時代、不同地方的特色,但如今它們都聚在這里,在骸將軍的麾下。至于將軍,或許也曾有一身威風的鎧甲,可世間的戰意令它不斷膨脹,變成如今的樣子,就什么也穿不下了。
聆鹓還記得,它彎腰時發出恐怖的聲響,和志怪里形容山谷或空街之類的地方會回蕩的怪聲似的至少和她腦子里模擬出來的差不多。咔噠咔噠,似乎下一刻就會折斷。它可怕的面孔從高處直直垂下,與她近在咫尺,那空洞的兩個眼眶要吸走人的靈魂,她甚至能看到骨骼上細密又稀疏的孔洞。
它交給自己一件東西,被它捏在指尖。聆鹓呆滯地接下來,捧在手里,才察覺到那是一本書。她的目光不知為何,分明覺得恐懼,卻無法從荒骷髏身上挪開,甚至沒想著將那本書翻開。那時候,同伴與睦月君有看著自己,對自己說些什么嗎她記不清了。
即便只過了一天。
寒觴拿起那書本在她面前晃了晃,她半晌才回過神。
“你魔怔了”寒觴說,“怎么從亡人沼回來就心不在焉的。”
“骸將軍身邊的瘴氣最為濃重,她可能透著紗布,無意多吸了些。睦月君抓的藥已經消除了瘴氣的毒性,再等等應該就恢復了。”
寒觴對謝轍回嘴道“我看啊,就是將軍威武的身姿把她震住了。”
“別說那些沒用的了你能把萬鬼志放好么”
“萬鬼志”聆鹓徹底清醒了,忽然支棱起耳朵。
“是啊你忘了么,骸將軍還要委托我們做事,才肯輪回轉生。”
“是什么事萬鬼志不是在歿影閣嗎”
她剛睡醒似的。兩人互相對視一陣,不約而同皺起了眉。
“你這忘性也太大了。”
“是啊,你該不會根本沒聽到我們昨天都說了什么吧”
沒聽到不可能啊,她對自己的聽力是很自信的。但她回憶起謝轍說過的話,覺得可能確實是自己不小心吸入瘴氣,整個人才不太對勁的。睦月君倒是已經離開了,她知道,記憶中有簡單道別這個部分,雖然那時她有些心不在焉。
“我們在歿影閣時,萬鬼志的確還在皋月君手中,不過我們休整的時候,神無君已經將萬鬼志從皋月君那里取走,交給骸將軍了。這也是骸將軍的要求。”
寒觴手中還拿著它,在空中揮舞了兩下。葉聆鹓伸出手示意他交給自己,寒觴照做了。這書很普通,也很老舊,雖然還沒到那種一捏就碎的程度,但已經發潮泛黃,像是失去了生命力似的。封面是普通的藏青色,蓼藍染的。她試著翻閱了幾頁,卻發現怎么也沒個盡頭。
“這”
“就這還是皋月君重新裝訂過的。”謝轍嘆口氣,“過去是經折裝,后來的話本多是線裝了,她便整理了一下。畢竟涼月君走后,護著它的靈力也散了,紙變得很脆弱。”
這看上去薄薄一本冊子,怎么能寫下這么多東西即使這樣皋月君還能打理,究竟如何做到,恐怕聆鹓也不得而知了。她合上書,輕輕摸過封面,有一種絨絨的觸感。這也是很老的書才會有的特點,看來修整后,它在歿影閣也被翻閱了無數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