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廚房里頭也多是看人下菜碟兒的,知道戚寸心和那戚氏的關系,她們自當是要對戚寸心面熱些。
戚寸心卻只裝不知她們的心思,也從不收她們的東西,謹慎得很,這便令廚房里那些個廚娘心氣兒不順,不知道怎么使力才好。
院里已經點上了燈,各處守門的輕敲梆子,提醒府中家仆院門將要逐一落鎖,戚寸心匆匆忙忙跑過月洞門,卻聽有人喚“寸心。”
她停下來,抬頭瞧見不遠處提著一盞燈籠的婦人,她身后還跟了兩個小丫鬟。
“姑母。”
戚寸心提起裙擺,忙跑過去。
戚氏將燈籠遞給身后的丫鬟,隨即掏出來一方手帕,向來嚴肅的眉眼里流露幾分溫和的笑意,她替戚寸心擦了擦滿頭的汗,“每晚下值都跑得這樣急,可怪我將你安排到廚房去”
戚寸心忙搖頭,“在廚房挺好的,姑母。”
戚氏替她擦過汗,又替她拂開鬢邊的淺發,“寸心,你只在廚房做個燒火的丫頭,無論是這府里前后哪兒的火都輕易燒不到你身上去,但外頭的事,你是再做不得了。”
一聽她說“外頭的事”,戚寸心怔了一瞬,隨即她抿起唇,片刻才小聲問,“您知道了”
“姑母對不起,我”
“我給你那角門的鑰匙,不是讓你去外頭胡來的。”她的話被戚氏打斷。
即便戚氏此時的語氣比平日待旁人時溫和得多,但也仍令戚寸心頗感壓力,她耷拉下腦袋,有點不太敢開口說話了。
“寸心,姑母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你想多賺些錢,回南邊的澧陽去,是不是”戚氏輕嘆了口氣,抬手撫摸她的發頂,“可是寸心,如今朝廷時不時的就要跟南邊的舊朝打仗,眼下兵荒馬亂的,便是這東陵都不太平,一時半會兒,你是回不去的。”
戚氏想起那些沾滿血淚的往事,卻仍十分平靜,“再說了,回去又能如何”
戚寸心垂著頭不說話,握著食盒的手指卻緊了又緊。
“你一個還未出閣的清白姑娘,怎么能出入花樓,給那些煙花女子洗衣裳”戚氏探身低聲耳語,隨即又輕拍她的手,“這府里人多口雜,你若被發現,難免落人口實。”
“知道了,姑母。”
戚寸心終于出聲,她沒抬頭看戚氏,只輕聲說,“我不會了。”
“好孩子,去吧。”
戚氏聽到滿意的回答,便頷首,再將身后人遞來的一盒酥餅塞入戚寸心手里。
因戚氏的吩咐,往北院的幾道門遲了些時候,還未落鎖,守門的家仆見戚寸心出來才將門鎖上。
世道亂,而當今東陵的葛府尊家財萬貫,不但買了個知府的官,連昔日大黎舊朝受封在此處的齊王的舊王府,也被他買下,做了自己的府邸。
但當初魏國皇室帶兵入中原,曾在這東陵有過一仗,齊王府內以南拱月橋盡頭的水榭亭臺都被一把火燒得差不多了,齊王府的兵士與魏國的兵士更是在那兒血戰過,誰也不知道那底下埋了多少尸骨,才能夜夜燃起磷火,猶如死士亡魂般經久不散。
即便知曉這里埋了不少人,葛府尊也仍是一擲千金,將其買下,只是拱月橋以南殘損的亭臺院落卻未再修繕,干脆就棄置不用。
因而這舊朝王府也只有一半的宅院可用,而府中奴仆沒有一千,也有幾百之數,他們大多是簽了賣身契的家奴,人數有嚴格的控制,如戚寸心這般外來做短工的并不多,她本不應住在府里,但因著戚氏的這層關系,便也住了下來。只是到她這兒下人房便不夠住了,原也有長工在拱月橋那邊的荒院里短住過,但都是些男人,平日里府里的丫頭們是沒一個敢去拱月橋那邊的,戚寸心不想再麻煩戚氏替她行方便,她也圖一個人住著清凈,也就大著膽子去住了。
戚寸心緊趕慢趕回了荒院,塌了的半邊院墻下頭也不知是什么東西死了,尸骨埋在那底下,才有磷火偶爾燃燒,夜里看起來是有些嚇人。
唯一能住的那間房里亮著燈,戚寸心踩上木廊,失修的木板咯吱作響,她推門進去,便見那少年靠坐在榻上,借著一旁的燭火在看一卷書。
書
戚寸心還沒放下食盒,那少年已側過臉來看她,她忙上前將那本書奪了過來藏到身后。
“你怎么看這個呀”她的臉有點紅,藏在身后的手快把書捏成了卷兒。
那是之前小九送她的,寫書生和小姐的酸話本子。
“就在這底下,無意間看到的。”少年坐直身體,指了一下枕頭,看她時有幾分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