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霍宴將飲酒至大醉,又哭又笑的阮溫送進書軒后的小室午歇,自己趁著行散的熱意未消,精神和情緒都很高昂,哼著歌走進書軒小院,預備寫幾幅字贈給好友。
但是一進書房,他就發現自己書房里的擺設有被動過的痕跡,他一皺眉,負責守書軒的阿卯就低著頭走過來回報“女公子上午來過了,借了幾本書走。”
聽到是霍思城來過,霍宴的眉頭舒展開,點頭繼續朝書桌走去,沒走兩步,他又止住,過去給混世魔王擦屁股的經驗讓他下意識眉頭一皺,覺得事情并不簡單“她要什么書她母親那里沒有莫不是來我這里搗亂糟了”
昨晚他可是和阮無涯一起欣賞了些只有成年人方便看的東西后半夜兩人賭棋跑到后面的小室去了,書都沒鎖
霍宴轉身大步朝書軒內部的書架走去,看到自己昨夜擱在架前臺子上的兩卷美人圖沒被動過,先松了半口氣,接著趕緊去看其他類似陰陽合歡經大歡至樂書之類的圖文合一的精品錦帛。
發現那些東西都還好好放在匣子里,霍宴徹底松了口氣,一顆心落回肚子里,然后笑罵了一句也就是霍思城這個小崽子,能把他嚇成這樣。
不怪他慌成這樣,對自家這位女公子搞事情的能耐,霍宴可是深有體會的。
三歲就偷她母親的好酒藏起來喝,四歲把他的愛牛登云梯拐進泥塘里,五歲更不得了,把人家陳家來做客的小公子們五個人一口氣全給“俘虜”了。
霍宴這輩子都不愿意回憶他和夫人王氏厚顏上門給陳氏道歉的經歷,他上門的時候,人家五個被打傷的陳家子弟就隔著一扇屏風在那里叫喚呢。
雖然知道對方肯定是有做戲之嫌,可他當時還是羞愧地差點找個地縫鉆了。
聽說人家做父母的都是享天倫之樂,只有霍宴覺得自己養個女公子是跟造孽似的,處處遭罪啊。
還好那三個妾室生的兒子都還算乖巧,從來沒給他惹出過什么亂子。
當然,乖巧是乖巧了,瞧著卻又少了幾分機靈勁兒。霍宴嘆了口氣,把書架上的所有“危險物品”都收進匣子鎖好,才捏著胡子慢慢踱步到書桌前。
貼身伺候他的阿丑阿寅已經鋪陳好了筆墨紙硯,他用的是阮溫送的紫藤紙。
阮溫除了學習黃老之術,于書法一道也很有心得,是江淮兩地間都數得著的書法大家,很多人為了求他一字不惜千金。
他善書,自然對紙筆少不了研究,這種紙用吳郡當地的某種樹皮為主要原料,寫起來走筆流暢,十分適合草書。因為霍宴善狂草,于是阮溫便常常送紫藤紙過來,稱不能埋沒了好紙。
霍宴看著面前的紙,想起今天聽阮溫哭訴的那些話,在桌前站立半刻,忽然提氣走筆,在紙上寫下“天行無道”四個大字。
等這四個字寫完,霍宴自己沉著臉盯著那四個字看了很久,最后嘆出長長的一口氣來。
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他揮揮手讓阿丑將這張紙拿開,重新鋪上一張紙要送好友的勉勵之語,總不能是這種滿紙憤怨的話。
陸瑤拿書回到林下居,王夫人已經在她臥室隔壁的書屋等她了。
上午王夫人照例是先給她講了一個時辰的論語,中間又教她幾個典,穿插著一些戰國時期的故事,等論語講完,王夫人把陸瑤借來的汝南郡郡志翻了翻,道“這類書你母親我看得也少,你要看我也不攔你,只是若是你有不懂,我只能替你講些淺顯的,再深的,就去問你父親去。”
陸瑤答應下來,于是這天下午,王夫人便開始給她講這一本寫滿各種佶屈聱牙的公文體文言文的郡志。
其間當然有許多王夫人也沒弄明白到底是個什么意思的內容,這時候陸瑤就用尺牘記下,一下午,陸瑤記錄的尺牘竟然達到一掌厚。
看到因為各種生僻字和復雜的專用名詞而無法讓別人領會語義的字詞,陸瑤也只能苦笑。
這就是門檻啊。
這個時代普通人從政的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