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隸屬霍家的大小田莊,全都收曬今年產的稻子完畢,順利入倉。
一擔擔金黃色谷子入倉,在垂髫小兒歡歌笑語中,雨落下來了。
霍家莊西山外一里的一處山谷里,一大群流民冒雨在趕路。
有人跟在同伴身后,走著走著,就忽然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來。
沒有人去扶,也沒有人去撿尸,天太熱了,尸體爛的很快,如果這時候吃人,很容易爆發疫病,首領已經不準吃人了。
所有人都麻木地往前,餓極了就扯一把沿途的樹葉,但是胃里沒有油水,酸澀的葉子進肚子里,引來一陣陣反胃,但是他們面不改色地將嘔出的東西和剩下的葉子一起嚼了,咽下去。
有一個頭大腳細的孩子扒在母親的胸前,一次次去含已經空蕩蕩,什么都吸不出的母乳,餓極了,一口咬破了母親的皮膚。
他的母親是一個比孩子還要瘦的女人,有一副很大的骨架,的頭發下,是一雙麻木渾濁的眼睛,當有人走著走著無意中將手碰到她身前的孩子時,她的眼里就會爆發可怕的兇光,哪怕是山里餓了三個月的野狼,也不會比這更兇惡了。
她的指甲也留得很長,甲面厚又利,這成為她在生死搏殺里的一項利器。
女人被孩子咬得出了血,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孩子終于咬出了血,那熟悉的腥味讓他興奮起來,使勁將它吸進貪婪不知滿足的胃里。
可是,連血也吸不出來了。
孩子漸漸沒有了力氣,頭伏在母親的胸前,細弱的脖子像是再也不堪承受那么大一個腦袋,軟軟地下垂。
女人使勁抱著孩子,麻木、沉悶地往前走著。
往前去,前面有吃的。
這個念頭一直轉圜在她腦袋里,也轉圜在這支隊伍每一個南下的流民腦子里,但是等到了南邊,仍然是餓。
他們有時候逼近一個莊子,莊子里守衛薄弱,他們便像水蛭一樣圍上去吸食,他們沒有鍋,也沒有火,餓極了的人抓起生米就往喉嚨里塞,只有少部分人還記得要往衣襟里兜糧食,首領等所有人都發泄完自己狂躁的欲望,指揮他們用車用麻袋用獨輪,用盡一切手段,將能拖的糧食都拖上,然后留下滿莊的死人走上下一段路程。
因為那不是他們的家園,被搶占的莊子無法成為他們的歸宿。
官兵和附近的豪族武丁很快會來,他們只能努力趕在被圍殺之前逃走。
走了又停停了又走,他們機械地搶劫,機械地殺人,機械地被追殺,又機械地奔赴下一段旅程。
能活下來的人都是被命運關愛的人,因為他們沒有死在圍殺中,沒有死在別的流民隊伍沖擊中,更沒有死在同伴的嘴里。
已經過了淮水,卻仍不是路的盡頭。
他們找不到盡頭,首領已經換了不知道多少,最初領路的人早就連骨頭都不見了,他們仍然在走,是因為所有人都只記得,往南走,南邊有活路。
這群人繞過了一座山谷,在視野變得開闊時,他們終于迎來了一場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