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能感覺到暗中一直有人在盯著他,以防他再做出什么暴走失控的事情,但他已經不介意了。
他去了美育私人病院,老院長是最后一天上班,老頭子的身體狀況不行了,他替他的同學,他的戰友守了近半生的秘密,現在終于到了他解甲歸田的時候了。他似乎早已料到自己在卸任的最后一天,會遇到這樣一位清俊無儔卻木如行尸的客人。
老頭子笑笑,請賀予坐了下來,老朋友似的,給他泡了一杯熱姜茶,開始和他講起了那些已經不再需要他嚴守著的秘密
“對了。”講到最后,老院長仿佛窺破了賀予奄奄一息的心,他忽然回頭,顫巍巍地拿出了一個筆記本,“我剛才不是和你說,謝教授一直在整理完善老秦留下來的筆記嗎那些筆記啊可以觸類旁通,對于現在社會上那些咳咳,喝了劣質藥,得了次精神埃博拉疾病的受害者咳,對他們的治療藥研究,非常非常的有用。”
他緩了口氣,又喝了幾口水“小賀啊,這些筆記,還有這些藥物的研究,能請你幫我,幫你謝哥守一守嗎我們都想看到這些無辜的受害者,最終能有一個交代”
他說著,把謝清呈存在他這里的其中一部分筆記塞給了賀予。
賀予空洞的眼眸中,倒映出那些殘舊的筆記。
他瑟縮了一下,想躲,但是躲不掉。
老院長不讓他躲開,把那些筆記都堅定地遞交到了賀予手里。賀予的指尖在觸及封皮時,劇烈地顫抖起來。慢慢的,他的眼睛里有了一些色彩和情緒,盡管是悲痛欲絕的。
哪怕剛才院長帶他去看謝清呈曾經治療過的地方,和他講許多要堅持下去的道理,他都只是木然地僵立著,如同已經死去,只是來替謝清呈最后看一眼人間。
直到這些謝清呈未竟之事被慎重其事地遞到了賀予的掌心里。
賀予的手觸上了謝清呈曾經摩挲過百遍的筆記,老院長才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了一點微弱而慘痛的光明。
人有念想就有機會能活下去。
這一點,老院長當醫生那么久,心里明白。
“打開看看吧。”
賀予遲疑著,慢慢地,低頭翻開了筆記。
那個工作本原來是秦慈巖的,打開來扉頁上就有秦老的字跡。
應該是秦老晚年寫的,老頭子年紀大了,作風古板,他寫的內容是“如果有下輩子,我依然愿意為拯救飽受病痛折磨的生命而貢獻自己的綿薄之力。如果再有一次人生,我依然會做這樣的選擇,不后悔。”
在那一行字下,映入賀予眼簾的是另一行熟悉的字體,微微傾斜著。
謝清呈寫
“我也是。”
黃昏,賀予終于來到了墓園。
謝清呈的墓被立在了秦慈巖的雕塑墓旁。他生前是秦慈巖最喜歡的徒弟,可他卻連堂堂正正祭拜秦慈巖的資格都沒有。
如今他終于能在老師左右,與之相望。
只是他的那塊墓碑上始終沒有名字,按他生前的意愿,刻下的不過是一段濟慈墓的墓志銘。
“hereienehosenaasrittenater”
此地長眠者,聲名水上書。
因為所涉機密宗件太多,更兼或許會有人惡意利用違禁藥的事情造謠詆毀與之相關的秦慈巖的聲譽,在給謝雪寄去的掛號信里,謝清呈已留下了身后事的交代,他不需要任何人為他當年從醫院辭職的事正名。
他做了他心里想做的事,保護了所有他想保護的人。他一生行的端做得正,少有慚愧之事。
至于人們會怎么說他,如何評價他,那都是身外名,他已經毫不在意了。
賀予穿過墓園的草坪,先在秦慈巖的墓碑前擱下一束百合花,然后捧著懷中的無盡夏,走向謝清呈那一邊。
淡藍紫色的繡球花束被同色系的紗紙包裹著,花束上,覆著一層潔白的輕紗。
他走過去,站定,看著那墓碑上的字跡。
他輕輕地喚了一聲“謝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