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熙二年春公元420年,劉裕迫司馬德文禪讓,即皇帝位,國號大宋,改元永初。東晉滅亡。劉裕登基后,一改東晉官員“下品無高門,上品無賤族”選拔制,逐漸將權勢從世族中奪了回來。劉裕重用寒人,以九品中正制為朝廷選賢納士。檀道濟也被晉為護軍將軍,加散騎常侍,守衛京城。又以佐命之功,改封永修縣公,食邑二千戶。檀道濟這些年步步為營,終于可以松一口氣了。今日新皇登基,他從寅時便入宮負責宮闈護衛,直到此時新皇就寢,他才趕著月色回到府中。進到后院,他照例要到夫人房前站了會兒。自從女兒出事,夫人心中對他只有怨懟,平日里兩人雖相敬如賓,依舊舉案齊眉,可就連外人也不難看出兩人之間似乎冰冷地隔了堵墻。近日朝中風云變幻,檀道濟整日忙里忙外,每每在朝中忙到深夜回府,夫人早已睡下。算算日子,已經連續十日未曾見過夫人了。今日到了后院,卻發現夫人房內還亮著燈。伺候夫人的婢女在門口候著,見他來了,急急幾步上前去請,“主人回來了。夫人說,請主人到屋內一續。”檀道濟躊躇片刻,終究還是推門入室。檀夫人坐在內室的床沿上,隔著屏風,她并沒有要出來的意思,也沒有開口請檀道濟進去。聽見婢女退出房中,反手將門帶上了,她才急切地道,“今日新皇登基,你可為女兒求了赦免”檀道濟莫不可聞地嘆息一聲,并沒回答。方才婢女來請,他便知道夫人想問的是什么。自從三年前他暗中將女兒未死的消息告知夫人后,她起先是欣喜若狂,而后便不顧阻攔地要去地宮陪著女兒。檀夫人絕非不懂事理的刁婦,她雖心知夫君的做法自有道理,可為母之心,卻讓她顧不得其他,只想著要去照顧女兒。檀道濟怕夫人此舉,被外人看出端倪,便讓人封住了后院,不許夫人踏出后院一步,變相將她軟禁了起來。自那之后,檀夫人便日日盼,夜夜盼,盼著劉裕能夠成事,只怕比劉裕自己還要誠心。新皇登基,照例是要大赦的。到那時,女兒便有望了可如今當她看見檀道濟一言不發,心便像是沉入萬年寒淵般冰冷。她踉踉蹌蹌從內室走了出來,抬起蒼白枯瘦的手緊緊抓住檀道濟的朝服,恨恨問,“為什么你究竟是為了什么權勢于你,竟如此割舍不得嗎她是你的女兒你的骨血,你怎么忍心要她在地宮里了卻殘生她如今已經十歲了她已經在地宮里呆了整整七年了你怎么忍心你怎么”檀夫人說著,一時急火攻心,身子一軟就昏了過去。檀道濟慌忙抱起夫人,放入內室床上,又高聲喊人去宣太醫。門外的下人聞聲皆是一驚,匆忙跑進屋內服侍。檀道濟怒罵道,“混賬東西平時怎么伺候夫人的”在場的都立即跪了下去,卻也無人敢答話。夫人被軟禁于此,整日郁郁寡歡,夜不安寢,食不知味,三年下來,身子已經被虧空了。她瘦若槁木,面無血色,平日里連說話都提不起力氣。可這些,檀道濟又何嘗不知,他日日都來,日日都問詢夫人的情況,他心中比誰都清楚,自己的夫人緣何變成了這樣。檀道濟滿心的怒火,不是對著下人,而是對著自己。不一會兒,太醫便趕來了。以檀道濟此時在朝中身居高位,太醫自然不敢怠慢。切了參片放入檀夫人舌下,又取出銀針刺了人中,才見檀夫人緩緩蘇醒了過來。她眼神空洞地看著床頂,吃力道,“都下去。”太醫和下人看向檀道濟,見他點頭,才一一退了出去。“到底為著什么”檀夫人此時迷茫的眼神聚到了一處,直直望著檀道濟,不容他再敷衍自己。檀道濟深吸了口氣,沉聲道,“為了我華夏一統。當今圣上乃是定亂代興之君,唯有皇上才能夷兇剪暴,誅內清外。也只有皇上才能一償我收復北疆的夙愿。為夫對不起你,也對不起雨兒”話已至此,檀夫人心中已是明了。她的夫君,戎馬倥傯,戰績卓著,若論世上何人能北擊胡虜,圍土保疆,除他,再無二人。而這亦是他的宿命,是他一生所愿。這樣的夫君,又怎會舍大為小只嘆,雨兒便要無辜成了豐功偉績的鋪路石“你走吧”檀夫人幽幽道,“你我夫妻,情斷于此。萬望你善待我兒,縱使她此生再不得見天日,也求你莫虧待了她。”檀夫人說完,便像是用盡了氣力般,合目睡去了。檀道濟默默走出房門,雙拳緊握到骨節發白他抬頭望天,此時天邊已經開始泛白,再過一個時辰便要去上朝了。又是一夜未眠啊老管家田叔不知從哪個角落里冒了出來,貼近檀道濟身前道,“主人,夫人可還好”檀道濟輕輕搖了搖頭,反問道,“女郎怎么樣了”田叔無奈中又帶了笑意低道,“還是老樣子。鬧得子墨整日里不可開交的。”聽到女兒還是那么任性胡鬧,檀道濟反倒覺得心里一松,難得地扯出了點笑容道,“那丫頭自小就是這么無法無天。如今都十歲了,還是那個性子。真是三歲看大,六歲看老。”田叔也贊同地點點頭,“可不是。這幾日可是為難了老奴了。”檀道濟問,“為何”田叔一攤雙手道,“沒地方找書去啊”檀道濟略吃驚地看著田叔問,“之前給你的那些武功手錄她都練完了還有那些暗器譜呢”田叔含笑答,“都練完了。女郎天賦異稟,任何武學都是沾邊即會。其實主人找來的那些,女郎早就會了,只是如今每招每式都達到了十足十的火候,實在沒得練了,才逼著老奴再來討書。”檀道濟不禁用手捏了捏眉心,為難道,“那可是天南山幾大氏族所有傳世的武功手錄了。再要學便得去北魏了聽說玄門還有些傳人在那邊。也罷,我差人去找便是。你尚且把我房中的兵書給她抱去。武功畢竟是浮面上的東西,兵書總需要她花些時日才能研習通透,,也能收收她跋扈的性子。”田叔應了聲,便轉身去書房搬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