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嫣這才想起曾聽人提起過,師父原本有個年歲相仿、青梅竹馬的小師妹,也是他的恩師、前任郗掌門的掌上明珠,然而兩百年前宗門大禍,郗掌門以身殉道,不久后這位小師叔也不幸罹難。
師尊從未說起過這段往事,其他長輩和同門也對兩百年前那樁慘禍諱莫如深,冷嫣生怕觸及師尊的傷心事,便從不問起。
“子蘭那時才十七歲,”謝爻望著冰里女子寧謐的睡顏緩緩道,“正是你如今的年紀。”
冷嫣的心仿佛被一只冰冷堅硬的爪子攫住。
她緊緊攥住腰間的赤玉鯉魚佩,每個重玄弟子入門時,師父都會授予鯉魚佩,只有她的是赤玉雕成,因為玄淵仙君只有她一個弟子。
每當恐懼不安時,她便會不自覺地攥緊它。
謝爻轉過頭,淡淡道“她的神魂傷得太重,承受不了轉生臺的靈力,也入不了輪回,只有借適宜的軀殼還魂。”
他的聲音依舊溫柔平緩,娓娓道來,仿佛以前在書齋中與她相對而坐,在氤氳的茶香中向她耐心解釋那些艱深玄妙的道法。
冷嫣感到那只利爪嵌入她的血肉。
謝爻接著道“她的神魂太弱,即便你是凡人,經脈于她而言還是太強。因此這些年我一直在替你用藥調理。”
所以那些藥,只是為了讓她變得更孱弱,以便成為更合適的容器。
她的心似乎已經被穿透了,掏空了,冷風陣陣地灌進她心口的窟窿里,她望著那雙熟悉又陌生的眼睛,想看看里面有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不忍。
然而她的眼里升起了霧,他的臉龐、這十年的時光,都在這場濃霧里變了樣。
“還有什么不明白的”謝爻仿佛仍舊是那個春風化雨的師父,“問吧。”
冷嫣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嗓子眼像干涸的河床,一字一句在里面滾著,刮得她生疼。
半晌,她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小師兄還在么”
謝爻道“魂魄還在,他師父會送他去轉生臺。”
一入轉生臺,前塵皆過往。雖能死而復生,這輩子的事卻會忘得一干二凈。
冷嫣明白小師兄窺見了師尊的秘密,不可能全身而退,能留下魂魄去轉生臺已是僥幸。盡管如此,她的眼淚還是奪眶而出,是她害了小師兄,要是療傷時她能搪塞過去,他就不會死。
她抬起袖子抹著眼淚,可眼淚還是不斷淌下來。
謝爻靜靜看著她無聲哭泣,目光越來越冷“他是姬家人,不會有事,你不必替他難過。”
過了許久,冷嫣終于止住淚,低聲道“這件事,幾位師伯和長老”
“他們都知道。”
“從一開始就知道”
“是。”
冷嫣嘴唇微微翕動,無聲地、木木地將他的話重復了一遍,仿佛要仔細咀嚼才能明白話里的意思。
她緩緩地點了點頭“嗯。”
兩人一時無話。
冷嫣抬頭看了看頭頂的冰凌,千萬光點如繁星閃耀,美得讓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她從沒見過這么美的景象,看了好一會兒方才收回視線,向謝爻道“仙尊,我還有一件事不明白。”
謝爻微微蹙了蹙眉“你說。”
“仙尊為何要收我為徒”她輕聲問道。
如果只是想要一具軀殼,為何要收她為徒,為何不把她像牲畜一樣不聞不問地養十年,讓她無知無覺地死
謝爻淡淡道“你我有十年師徒緣分,為師并未騙你。”
即便如此,既然養她只是為了殺她,為何要教她道理,教她法術,十年如一日地悉心照顧她,為何要對她那么好
話到了嘴邊,她忽然又不想問了。
因她想起自己養過的那頭羊,她從一開始便知道養羊是為了剝皮吃肉的,可她還是會摸它的頭,替它梳理毛發,牽著它走好幾里路去找最豐茂的水草,她還會對它說話,對它唱歌那只羊大約也想問,既然養它是為了殺它,為什么要做這些多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