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府的地牢陰冷又潮濕,大抵因為臨近汴河,所以地牢里的水汽經年不散,常年呆在里面,骨頭縫都能擰出水來。
柳四娘披頭散發坐在發了霉的草席上,她身上穿著補丁疊補丁囚衣,也不知被多少囚犯穿過,散發著難聞的臭味。
柳四娘靠在墻壁上,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冬日里的地牢比冰窖還要寒冷,她只能借著自己身上的那點余溫來驅寒。
她已經分不清自己被關進來多久了,大獄里的白天和黑夜并無區別,窄小的高窗根本照不進陽光,無法把這牢獄里經久不散的霉斑和潮氣曬干。
但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柳四娘一直心心念念,到底是誰殺的方言之。
那一日榆樹巷一百三十八號雖然很是恐怖滲人,方言之也沒什么人樣,但柳四娘還是一眼便認出自己的女婿。
人她不會認錯,事她也不會記錯。
即便她現在已經因為大獄的驚嚇而有些意識錯亂,她也不會失去神智,以為是自己殺了方言之。
不是她,肯定是另一人所為。
那殺害方言之的又會是誰呢
會是那個引她去榆樹巷一百三十八號的潑皮嗎那個人到底是誰柳四娘實在也想不起來,又老又丑的一個男人,她曾經認識嗎
不,她不認識。
柳四娘滿是血痕的手指在地上來回扣著,在凹凸不平的石地上劃出斑斑血跡。
她似乎不知道疼一般,雙目無神地扣著,嘴里還嘀嘀咕咕地念叨著。
“他是誰他是誰”
一回兒,她又開始說“是他嗎是他殺的嗎”
可是為什么為的就是要陷害她犯了殺人重罪嗎
就在這時,大獄里突然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有人打開了鐵門,拖著一條鐵鏈子往里走。
呲啦,呲啦。
鐵鏈在地上劃出刺耳聲音,伴隨而來的,還有微弱的痛呼聲。
“放了我吧,放了我吧,”那人含糊不清地哀求著,“是我殺的,我認了,我認了。”
那痛苦聲音由遠及近,柳四娘驀然抬起頭,便看到一個血肉模糊的身影。
似乎已經被打得沒力氣行走,這個犯人是被獄卒架著手,往大獄里拖拽著走的。
她腳上的鐵鏈子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音,而她本人的痛呼聲也讓人從心底里發寒。
從她身上氤氳而出的血染紅了她身上那件舊囚衣,啪嗒啪嗒落到地上,在凹凸不平的石地上留下淅淅瀝瀝的血泊。
這是柳四娘第一次看到被用重刑的囚犯,也是她第一次直面一個人被打成這樣的慘狀。
即便當年從邊疆流亡,一路輾轉來到汴京,一路上她見慣了為了生存的不擇手段的人,即便再如何險惡,她也沒有哪怕一次,遇到這種讓人從心底里生寒的壓迫和恐懼。
以為那個時候的她,不過是置身事外的路人,她甚至可以跟在后面再一次傷害那些受難者。而此刻的她,卻跟那個血人一樣,都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狹小的牢房禁錮住了她,腳上的鐵鎖鏈沉甸甸的,綁縛住了她的靈魂。
柳四娘終于有些害怕了。
這么多年,她何曾面對過這樣的局面。
她蜷縮在那,把頭埋進膝蓋里,她不想挨打,不想半死不活地躺在大獄里,不想毫無尊嚴地被人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