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琴在妝臺前的妝奩里翻了許久,寶甸釵頭、簪珥環鐲,細細碎碎的,就是沒找到姜姮說的那枚銀簪子。
她心里嘀咕,略有不安地透過軒窗看出去,紅蓼花隨風搖曳,沾俯在姜姮的裙裾上,她背向而立,肩膀輕輕聳動,纖細的身體輕晃了晃,似是差一點摔倒。
顧時安在離她一丈遠的地方,見狀伸手想要攙扶她,卻被她輕輕偏身避開。
寶琴覺得異常,將妝奩丟下快步出去,絲履急行生風,將要走到跟前時,姜姮回眸掠了她一眼,拔高聲調道“你說沒事,辰景也說沒事,你們就合起伙來糊弄我好了,家里出了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還和從前一樣”
顧時安那雙細長的眼睛瞟向寶琴,旋即收回來,躬身道“世子夫人勾結叛臣作亂,本就是罪有應得,攝政王未曾追究,已是仁至義盡。是她自己想不開,這般倒是一了百了,省得連累家人,那幾個孩子自有人照料,也不會受他們母親的影響,這不是挺好的嗎”
他頓下,轉過頭問“寶琴姑娘說是嗎”
寶琴屈膝,低眉道“奴不敢妄議國公家事,只是奴以為當下王妃安心養胎才是要緊,勿要為這些事憂心傷身。”
姜姮面上淡若清風,內心卻灼若燎原,憤恨之火幾乎要把人的理智燒干凈,她閉了閉眼,強迫自己冷靜,抬手輕撫腹部,道“這么一說我倒真是有些累了。”
顧時安眼中藏著一抹憂色,卻不敢表露太明顯,內斂含蓄地看向姜姮,朝她端袖揖禮,緩慢道“臣告退,王妃保重。”
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鵝石徑的盡頭,姜姮才把目光收回來,隨寶琴回寢閣。
她在榻上躺著,有很長一段時間腦子里是一片空白的。她木然盯著朔方彩釉的穹頂,不知該想些什么,從何處想,直到寶琴給她端進來一碗安胎藥。
藥汁粘稠滾燙,苦澀至極,一飲而盡后舌頭都被浸得有些發麻。
喝完這碗藥,她的腦子才徹底清醒。
她絕不能讓孩子降生在這樣充滿謊言的環境里,不能讓孩子有那樣一個父親。
她躺回榻上,腦筋飛快轉起來。想起那顆假死丸,想起崔元熙送給她的籍牒和路引,盤算該如何利用這些東西。
翠微殿那邊屢次遣宮女來請梁瀟,皆被他回絕。
崔太后這些日子很是安靜,襄邑不比金陵,有得是世家貴眷恭維她,如今崔氏滿門獲罪,代王應召而來,另立新君一事傳得沸沸揚揚,朝野內外都在觀望,崔太后究竟還值不值得巴結奉迎。
這一觀望,便門庭冷落,顯出幾分炎涼。
崔太后心里有氣,卻不敢再跟梁瀟硬杠,讓宮女傳了幾句卑微軟語,請梁瀟來見她。
梁瀟下令暫且拘禁謝夫子,去看過曹昀,待暮色四合,才屏退隨侍,獨自走進翠微殿。
崔太后正坐在廊廡下的一張紫檀描金福紋扶手椅上,裙擺拖地,繁麗的折枝桃紋織金綢裙下露出一截柔軟的直經紗,熨燙平整,連一絲褶皺都無。
她這些年沉沉浮浮,不管境況多么窘迫,總是要把自己打扮得干凈體面。
身后幾個宮女見梁瀟來了,立即下跪行禮。
崔太后半抬起眼皮,慵懶地斜睇梁瀟,道“終于舍得來了”
梁瀟沒理她,沖還跪著的宮女吩咐“下去。”
宮女們甚至不及去看崔太后的臉色,低垂螓首,怯怯地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