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瀟感覺有碎石擦著他的頭頂墜下,有血順著額頭滴落,竟感覺不出疼,只覺得神思恍惚,如夢如幻。
他想起了吳江,想起了阿娘和阿姐,想起貧困時親人相依為命的日子。
再然后是他少年時在靖穆王府里的日子。
真是奇怪,再回想時竟不再覺得委屈了,仿佛所有關于艱辛掙扎的晦暗記憶皆消失了,腦海中只剩下一個明媚嬌艷的小女孩,她像小尾巴似的跟在自己身后,甜甜地叫著他“辰景哥哥”。
她那般美麗,是上天贈予他悲慘人生的一道光。
不,不悲慘了。
在最后的最后,記憶中只剩親人和睦,夫妻恩愛,兩小無猜,兩情相悅。
多么圓滿。
他再也沒有恨了。
他感覺到倒下的時候好像被什么人推了一把,有重物砸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極重極重,大地都在跟著震顫。
他依稀聽見有人在說話。
“不會是死了吧”
“胡說好人才不長命,禍害都是留千年的。”
“那他怎么不睜眼啊怎么辦啊”
一陣長長的沉默,緊跟著一陣嘆息。
“把他送給姮姮吧,我答應她了,不管是死是活,總要給個交代的。”
梁瀟想提起勁問問這個人他答應姮姮什么了,還有姮姮不是出城了嗎可他無法支配自己的身體,頃刻間便陷入了黑壓壓的沉眠中。
他覺得自己睡了好久,夢中辰光流轉,盡是他和姜姮在章臺行宮的日子,明明那么短暫,卻能被無限拉長。
歲月靜好,閨暖如春,身側縈繞著香氣,是姮姮親手調制出來的香,那么溫醇綿柔,像是美人的手一直探進他的心里。
他翻了個身,依稀聽見水流的聲音,還有人在打他的臉,一下一下,啪啪清脆,甚是欺負人。
他氣急了,憋著股勁猛地從夢魘中掙脫,緩慢無力地睜開了眼。
周圍場景由模糊漸變得清晰。
他一眼便認出自己是在一艘船上。
吳江臨水,風月之地常有畫舫飄過,梁瀟幼時經常提著個籃子去畫舫上賣糖瓜子,熟悉的場景想忘都忘不了。
認出來自己在船上后,他又發現了打他臉的人。
晏晏穿著一套合身的紅襖紅褲,盤腿坐在他身邊,小手大張,很是不見外地拍打他的臉,見他醒了,煞是心虛地把雙手縮到身后,瞧著他嘻嘻笑了。
笑出一對淺凹的梨渦,水眸明亮,清澈純真地瞧著他,像瞧一個玩了許久的玩具。
梁瀟的思緒略有些遲滯,亦或是不敢信這樣的美夢,掙扎著想從橫榻上爬起來,可身上劇痛無比,一點勁都提不起來。
他抻頭望向艙外,見船的對面是一艘載貨的船,一抹纖秀的背影立在船頭,飄進她低柔甜美的嗓音。
“我想要一斤蟹粉酥,五兩江米年糕,再來三只熏鴨,五斤臘肉對啊,我們大概要在船上過年了。”
梁瀟抬手捂住胸口,感受到胸膛里的心撲通撲通跳著,十分感念它還跳著,終于望著一旁的晏晏,溫柔地笑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