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時安在一旁看著,心里很不是滋味,出言提醒“他傷得也沒這么重,身上大多是別人的血。”
饒是這樣,梁瀟還是在榻上整整昏迷了十天。
姜姮說不清那十天是什么樣的感覺,有時她坐在梁瀟榻邊照顧他,瞧著他雙眸緊閉沉沉昏睡的模樣,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從閩南回金陵途中的那間破廟里。
只隔著一扇門,梁瀟在外與匪寇廝殺,慘叫不絕,而她躲在門內,腦子空空什么都來不及想,只是怕他死,怕極了他會死。
姜姮把這些事說給梁瀟聽,唯獨遺漏那十天自己照顧傷重的他的經歷,她的語調平靜,仿佛只是在講一個不相關的故事。
梁瀟聽完,愣怔許久,呢喃自語“時安,墨辭”
姜姮由他愣了一會兒,重新轉回剛才的話題,將分揀出來的寶鈔推給他,道“快要到槐縣了,咱們就各奔東西吧,辰景,我相信以你的聰明才智能把日子過得很好。”
梁瀟癡癡凝睇她,頗有些幽怨可憐。
姜姮見不得他這副樣子,心里愈加紛亂,難不成要繼續這樣糾纏,糾纏到什么時候是個頭
在船抵達一個小縣補給吃食時,姜姮干脆強硬地把梁瀟趕下了船,自然,趕下船時給他塞了滿滿一包袱的寶鈔碎銀子。
梁瀟雖然重傷過,但武藝還在,若是強留,誰都奈何不得他。
可他見姜姮眉目冷淡,態度堅決,他自己乖乖地,一步三回顧地下了船,守在岸邊看著那艘載著妻女的船,神情落寞,孤影戚戚,像被遺棄的小孩子。
晏晏一路都跟梁瀟打打鬧鬧,眼見母親將他趕下船,還當兩人在玩鬧,坐在船頭沒心沒肺地嘻嘻哈哈,可眼見船夫撐桿,小船慢慢駛離岸邊,獨留梁瀟在岸上,她倏地仰頭哭起來。
哇哇大哭,哭得撕心裂肺,一邊哭一邊朝岸上伸手,像想把梁瀟抓回來。
姜姮抱起晏晏哄了兩句,把她抱進了船艙里。
梁瀟一直站在岸邊,直到小船消失在河道上泛起的淡淡煙靄中,他干脆彎身坐在河邊的大石上,目送輕舟離去的方向。
直至黃昏,月上柳梢頭,兩個人慢慢走到梁瀟身后。
兩人凝著他憂郁的側影半晌,終于,虞清先沉不住氣,出聲道“公子,你餓不餓咱們吃飯去吧。”
梁瀟兀自出神不語,姬無劍放低聲音道“公子,咱們商量商量,這里離槐縣不遠。”
梁瀟那宛如冰封的面容才稍稍有點波瀾,轉眸看向他,僵硬而緩慢地從大石下來。
姬無劍早就賃好了邸舍,三人進屋干脆讓堂倌把吃食送進來,潦草吃完,開始商討正事。
這些日子自梁瀟“死”后,姬無劍和虞清一直沒閑著。
早年間,梁瀟剛剛發跡時,姬無劍生怕重蹈當年兩府覆滅的覆轍,頗具憂患意識地存了一筆銀子。后來他知道梁瀟擬定出來了玉石俱焚的計劃,一直存著點僥幸,想著也許到時候能全身而退,就算沒有了權勢,總能保住一條命。
保住命,總要生活。
他做為一個關愛梁瀟的長者,自他小時便舍不得他受委屈,因而加快了秘密積存銀兩的步伐。
好在最后幾年,梁瀟失去姜姮心灰意冷,將府中庶務全數交托給姬無劍,懶得過問,才一直沒有發現。
攝政王執掌天下權柄,府中珍玩財寶無數,姬無劍積攢下來的銀兩,足抵得上梁瀟留給姜姮的十倍。
虞清翻看著財物清單,咂舌“公子,你可真有錢,依我看那勞心勞力還不討好的攝政王不當也罷,咱們就隱在民間做個富貴閑人,還不是美滋滋的。”
梁瀟面無波瀾,心如止水,木然道“有錢有什么用姮姮都不要我了。”
姬無劍和藹地撫了撫他的背,溫聲勸慰“公子,民間有一句話,叫好女怕纏郎,咱現在有錢有閑,咱就纏她,纏得她遲早回心轉意。”
梁瀟灰暗的眸中依約透出點光亮,隱隱閃爍,看向姬無劍。
“您自小聰明絕頂,靜下心好好想想,咱怎么纏。”
梁瀟果真斂眸沉思,想著該如何自然不做作地追向槐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