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談完正事,徐崇山引姜姮去窗邊繡榻上坐,喚進剛才引姜姮前來的書生,要了一壺清茶。
茶湯上白煙氤氳,徐崇山攬袖親自斟入瓷甌中,輕輕推到姜姮身前。
姜姮很喜歡和這樣溫文的長輩相處,雙手抬甌,送到唇邊,輕抿了一口。
山中歲月幽靜,耳邊不時傳來朗朗的讀書聲,和著茶湯清苦,很是安寧舒緩。
徐崇山道“荊娘子應當知道,我和檀令儀是師兄弟吧。”
姜姮從前在槐縣住過,那時與辰羨是名義上的夫妻,而辰羨在東臨書院教過幾天書,她也不確定那時徐崇山知不知道她這個人,稍微思忖,還是決定坦誠“知道。”
徐崇山接著說“我們師從洛州鴻儒季陽子先生,還有個師弟,自小天賦異稟,說起來,荊娘子應當很熟悉,他姓謝名晉。”
姜姮握茶甌的手猛地一抖,濺出些滾燙茶湯在手背。
徐崇山遞給她一張干凈繡帕,溫聲道“你不要怕,我沒有翻舊賬的意思,我這師弟是罪有應得,這些事原也跟你這婦道人家無關。”
姜姮哪是驚懼這個。
她低眸捏著繡帕輕拭手背,睫羽輕覆,遮住了眼底惶惑不安的神色。
徐崇山瞧著她的模樣,略微愣怔,隨即道“旁的也不要怕,我不會對人說你的身份,今日攤開來說,只是想問問,我這師弟臨死前可曾留下什么話”
姜姮想起謝夫子,心里如刀絞般難受,緘默良久,才道“夫子走時我已經離開襄邑,并不知他說過什么。”
她捧著被燙紅的手,低頭想了想,又道“那夜真相大白時夫子倒是說過幾句,他說他是忠君之人,所行也是忠君之事,問心無愧。”
話音將落,對面便傳來一聲嗤笑。
姜姮聞聲抬頭,見那笑容中帶著些嘲諷,帶著些凄愴。
“我這兩個師弟就是想不開,讀夠了圣賢書就想往朝堂里鉆,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那權力交錯的朝堂,是虎狼相爭之地,哪是什么人都能沾染的”
他這樣說,姜姮不由得想起了梁瀟。
虎狼相爭之地,他當年必是經過了無數場殘酷廝殺才能爬到那個位置吧。
她稍稍走神,徐崇山卻已從悲傷往事中走了出來,凝著姜姮,笑說“我這師弟是極喜歡你的,他早先幾年來過槐縣,與我說,若將來朝局安定,除掉奸佞,就要帶著自己的小弟子來槐縣投奔我,到時讓我給你相看著找個如意體貼的小郎君。”
姜姮方才只是低落,聽到這句話卻是眼眶發酸,險些落下淚來。
徐崇山惋惜地嘆道“你倒是來了,他卻是再也來不了了。”
說起來真是奇妙,當初姜姮并不知徐崇山是謝夫子的師兄,也不知槐縣是謝夫子為自己和她選的歸隱之所,不過和辰羨誤打誤撞,隱居避世到了這西南邊陲的小縣。
竟是冥冥之中早有的注定么
屋中氣氛一時低沉,各有心事惆悵,徐崇山也不再多言,最后囑咐“話既已說開,我也算是你的師伯,你在槐縣若是遇上什么難處,只管來找我,不用覺得不好意思。”
徐崇山親自送姜姮下山,正遇上書生下學,幾個綸巾羽衫的少年抱著書出來,停在他們身前,齊齊躬身喚“山長”。
徐崇山含笑應下,讓他們快去吃飯。
兩人拾階而下,徐崇山笑道“我聽說嚴栩最近時常去你的書鋪,那孩子出身清正門第,厚道良善,你瞧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