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我所知,徐山長奉行節儉,書院中的書生住的都是六人通鋪,在這一點上,嚴栩可是沒什么特權的。”
姜姮聽懂了,如果嚴栩手邊有這四百兩紋銀,那是不太可能瞞得過與他同住的學生。
姜姮隨著梁瀟的步伐走,腦子飛快轉動思索,半晌,她忽得想起顧時安還跟在身后,轉頭看去。
顧時安輕聲道“與嚴栩同住的學生已經審過了,銀兩不是他的。”
姜姮擰眉,再度看向梁瀟。
梁瀟低眸凝她,目中若有星矢溫脈,“姮姮,我們去看看嚴栩住的學舍。”
后院的屋舍是呈回形,懸山頂平檐,周圍花樹葳蕤,石桌石凳水渠淙淙而流,瀾山秀水,正是清幽之所。
只可惜如今蒙上了一層灰暗的陰影,偶有讀書聲自雨聲中飄來,亦帶著幾分低沉。
顧時安領著兩人來到嚴栩住的學舍前,那里菱格窗欞后蒙著簇新的綿白窗紙,檻外鳶尾盛開,除了里頭黑漆漆的,和別處并沒有什么不同。
自打證據指向嚴栩,顧時安就命人把這間學舍清出來了,再不許人居住。
梁瀟攬著姜姮圍屋舍轉了幾圈,察覺到她隱有抗拒和不耐煩,刻意淡淡提醒“姮姮,你不要動,你亂動得話我腦子轉不動。”
姜姮翻了個白眼,不想招他,認命地由他。
梁瀟轉了幾圈,忽得把傘塞給姜姮,騰出一只手指向前面一爿屋舍,問“那是做什么的”
顧時安緊跟上來,冷眸瞥了一眼梁瀟粘糊在姜姮肩上的手,薄唇緊抿了抿,不豫道“那是夫子們住的屋舍。”
梁瀟順著山石幽徑慢行,驀地回頭,指著垂花拱門,沖顧時安道“這道門晚上是不關的。”
姜姮有些摸不著頭腦,但眼見顧時安的臉色大變,他甚至來不及回應梁瀟,火速吩咐護衛“把這書院里的夫子都請去山長的書房,本相今夜要會一會他們。”
護衛立即行動,靜謐長夜頃刻間被打破,那一爿屋舍陸續亮起燈,紛亂足音夾雜著抱怨的聲音疊次傳來。
眼前亂起來,而始作俑者梁瀟卻不慌不忙地從姜姮手里拿過傘,攏著她走到游廊下避雨,耐心為她解說。
嚴栩和廚房眾人的口供里都曾提到,山上書生曾塞錢給廚子讓他們幫著做宵夜。
山中門禁森嚴,到亥時之后,其余諸門皆關,唯留幾道小拱門,而廚子在送完宵夜后若想回到廚房,勢必要經過夫子們居住的屋舍。
夜色掩映,闃黑幽靜,若是有所交流,想來也不會被人發現。
就像一座陽光下的庭院,偏有隱匿在角落里難為人見的溝壑暗影。自案發以后,顧時安只把精力放在那些書生身上,卻忽略了夫子。
姜姮歪頭問“你心里有猜測”
梁瀟凝目望著沉釅黑雨夜,沉默許久,才道“你應該知道了吧這位徐山長是謝夫子的師兄,而謝夫子受崔太后驅使多年,難道竟沒有往他師兄身邊安插什么人”
姜姮聽他提及謝夫子,心情不由得低落,道“可是有什么用呢這書院是讀圣賢書的地方,不染權勢富貴,有什么值得覬覦的地方”
梁瀟笑了“都是秀才,將來是要上京參加科舉的。”
姜姮腦子里有什么一晃而過,聽梁瀟繼續道“還記得我當年在金陵處置的那個磨勘院令淳于彬嗎他就是崔太后的走狗,陰交黨羽,大興科場舞弊,藉由大考往各路要塞安插他們自己的人,若是這人,從在書院時就物色好了,那不是更穩妥嗎”
有什么人能比書院夫子更方便接觸學子,更方便摸透他們掌控他們
姜姮只覺有陰風颼颼從四面八方刮來,面前臺榭花廊,一派清正朗月,也有可能藏污納垢嗎
梁瀟仿佛感知到了她的恐懼,緊攏她入懷,柔聲說“姮姮,不要怕,有我在,事情很快就會過去,什么都改變不了,你還可以繼續過從前的日子。”
姜姮竟忘了反抗,微微抬眸看他,正對上他溫暖脈脈的目光。
她這些年很少會有軟弱的時候了,每當她想逃避想尋求庇護的時候,都會不斷提醒自己,她已經為人母,她有晏晏,她沒有資格再做回從前那個軟弱的姜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