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外,曹家老宅。
一位黃衣道袍的老者盤膝而坐,形容清癯,仙風道骨,端是不凡。他周圍有流云散過,時而成山,時而成水,變化萬千,妙不可言。忽地他睜開了雙目,其中有精光一閃,銳利無比
他周遭流云倏地散去,正聞此時庭院正門叫人敲響,他沉沉地道“說。”
“稟告老祖沐大爺受了奸人算計,如今命懸一線,藥石無罔,還請老祖出山”
大門幽然敞開,門外管事將身子壓得愈低,眼睛連抬都不敢抬一下,黃衣老道依舊盤坐原地,道“何人派你前來”
“稟告老祖,是三姑娘。”管事道。
黃衣老道頷首,衣袂翻飛之間,管事只覺得眼前一花,人居然已經在半空之中踩在了一只巨大無比的寶葫蘆上他腦海之中嗡得一下,險些站不穩,卻叫黃衣老道一把抓住了腰帶,管事緩了許久,這才平靜了下來,想起自己的職責,與黃衣老道說起了前因后果。
“三姑娘前些年坐產招夫,招來了周三那個渾人,整天打雞罵狗,惹是生非不說,背地里還與縣令徐英才圖謀我曹家產業,竟是與那徐家七姑娘暗地里結了夫妻,叫人揭破了之后,老爺正欲處理了他,卻突然昏迷不醒”
“三姑娘本不欲叨擾老祖,可大爺的病委實奇怪,不像是凡俗手段,這才不得已來請老祖出面做主”
黃衣老道聽罷,冷哼道“徐家好大的狗膽”
管事見識了這等玄妙手段,滿心盡是敬畏,連聲應是,老道一拂衣袖,寶葫蘆驟然一頓,緊接著便如風馳電掣一般向汴京的方向而去
又是兩日,他躺在床上,滿臉青灰,胸口起伏近乎于無,乍一眼看去便是一個死人他與死人本就也只差一口氣了。
曹三姑娘握著他的右手,冰涼的皮膚被她捂得溫熱,卻還是冷到了她的心底。曹三姑娘忽地淚如雨下,已經四日了,她爹快撐不下去了。
她哭過之后,又擦了臉,井井有條地安排起喪事來,前陣子她爹也是到了要沖喜的地步,壽木壽衣當時就備下了,如今不過是再取出來罷了。她心中哀哀,想著或許那幾日好的時候就是她爹的回光返照,可笑她居然毫無所覺。
曹沐忽地呼吸變得沉重了,又急忙請在側間休息的郎中來看,滿頭白發的老人家上來看了一眼曹沐,又看了一眼滿眼都是悲痛絕望的曹三姑娘,也沒有說什么,就搖了搖頭。
他這一搖頭,曹三姑娘鼻頭一酸,硬生生忍住了,她握緊了曹沐的手,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說“多謝您,辛苦您再守一守。”
“之前也是這樣的我爹不也熬過來了嗎”
老大夫點了點頭,嘆息了一聲,在一旁坐下了。
外稍間有響動,按照汴京這里的習俗,人快死了,就要把壽木停到外稍間里頭,等人一死,收殮妥當,就放進壽木里,再請孝子賢孫扛進正廳,之后便是發喪治喪。沖喜自然也是這么沖的,時人認為,死為兇亡,人死有壽木卻是吉祥,便先將壽木停進外稍間,叫著吉祥沖一沖那兇亡。
曹沐生性節儉,自個兒的寢居并不大,三姑娘坐在床邊,便能看見那精雕細琢的壽木一角,瞧著上面祥云仙鶴,三姑娘一時看癡了去。忽地她揚聲道“這壽木在何處備下的”
管事在外稍間回稟道“姑娘,是在東大街頭一家的祥眠齋備的。”
三姑娘眉間微動,低聲道“這一副用過了,再去買一副新的來,也不拘什么只要好就行。”
管事就是此前去泊意秋那兒買棺材的那個,聽了這話也不敢反駁什么,哪有人壽木備兩幅的但這是主家姑娘的心意,怕是一副不夠沖喜,所以再買一副,他也不能說不好。
不一會兒另一個管事進來了,在外稍間看見那副黃花梨的壽木就覺得心驚肉跳,隨即壓抑著心情與三姑娘稟報道“姑娘,前頭送來了一份賬單,說是春寒齋的管事,前幾日老爺抓姑那賤人回來時,應下了要賠償那賤人打爛的花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