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院臥房里,今日歇得早的展敬忠,因口渴要一碗茶吃,下人們來伺候時,順口說了二公子回府后,在門房那兒洗澡的事。
“少夫人親自帶著衣裳過去,方才還瞧見手拉手從門前過,已經回觀瀾閣去了。”嬤嬤稟告道,“要說我們少夫人,是真會疼人,二哥兒好福氣。”
展敬忠吃了茶,將茶碗遞出去,下人又奉上帕子,他輕輕擦拭嘴角后,說道“往西北送的中秋節禮,不要太過張揚,是向親家夫婦表達問候之意,而不是太師府耍威風。”
“是,奴婢記下了。”
“懷逸要考學了是不是”
嬤嬤應道“少夫人盯著這事兒呢,您放心,三哥兒被照顧得很好。”
展敬忠欣慰地一笑“這樣的兒媳婦,也是我好福氣。”
嬤嬤帶人退出去后,展敬忠再次躺下,屋子里靜謐無聲,該說是整個院子、整個家都靜得冷清。
但也許,冷清的只是他自己的心,懷遷和姜兒有彼此,不論朝廷里遇到多么令人郁躁煩悶的事,家里有一個人暖著心,有一個人聽自己說話,有一個人惦記著、被惦記著,什么都能不在乎,什么都能攔在家門外,進了門,就只有溫馨安逸的小日子。
展敬忠閉上眼,十多年來,無數個因朝務繁忙而難眠的夜,他多希望翎兒能在身邊,但每一次帶著惆悵昏昏沉沉睡去,第二天照舊忙碌,一天一天一年一年,轉眼已過不惑之年。
而這十多年里,蕭氏之所以會被留在太師府,照顧懷逸只是其一,還有一重緣故,便是為了讓外面的人看起來,他還是個正常的男人。
有誰能相信,三十而立年富力強的壯年男子,往后十來年不近女色,比廟里清心寡欲的和尚,就多了一頭烏發。
這十年,外人會以為他和蕭姨娘有肌膚之親,哪怕還有揣測嘲諷,可蕭姨娘的存在,他們的話就站不住腳。
自然,這一重緣故,只能在他自己的心里,對誰都說不得。
“也許我們真的不再需要彼此。”展敬忠輕聲念,“拖下去,只會讓你痛苦。”
那一晚,隔著屏風,兒媳婦說他們夫婦早就不再需要彼此,但因重點在如何應付蕭氏,一句帶過的話,就被忽視了。
可展敬忠并沒有忽略,朝堂風云里,任何人說的話,每一個字都極為關鍵,他豈能漏聽一句半句,姜兒說的,他聽得真真切切。
倘若七姜只是一味討好她婆婆,展敬忠不會把幾句孩子的話放在心里,可顯然不是,她會為了老太太和上官清而沖自己嚷嚷,也會在懷遷情緒浮躁發脾氣時,站在自己的這一邊。
她從沒有討好誰,只是公平公正地看待每一件事。
“孩子,謝謝你”
展敬忠不后悔二十年前的出使外藩,一來為兒子尋得天賜的賢妻,二來,他很明白,縱然他的出使令才分娩不久的妻子內心失望,可真正導致十年后分別的,并不是這一樁。
是他歸來后的十年里,翎兒因家人受委屈欺負后,他每一次的糊弄不作為,以及為了升官為了朝廷,幾乎將妻兒都拋下的無情。
“翎兒,對不住。”展敬忠痛苦地念出這幾個字,心里有了決定。
轉天,京中大雨,隨著雨水砸入千家萬戶,晉王在天牢畏罪自盡的消息也傳開了。
皇帝跟著下了一道責己的詔書,稱愧對先帝、愧對先皇兄,未能將昔日萬民敬仰的戰神留下的血脈教導好,因此決定晉王之罪,不累及家眷兒女,側妃與孩子們,將會由宗室另行處置,不上刑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