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趙維楨心情分外復雜。
雖然呂不韋嘴上說能為國家做點事,但二人彼此心知肚明,他倆知曉書簡的作者,卻很難直接言說。
展品并非來自陜西,而是河南,也就證明這封信并非出土自呂不韋的墳墓,自然也就無法證明書信的作者是他本人。
要想上報國家,首先需要線索。
怪不得明明是他的信,卻要趙維楨來看看呢。
只是
想要線索,從何談起
趙維楨也不知道這封信為什么會離開陜西她也不記得呂不韋下葬時都陪了什么。
總之兩千年前,這封書信在各地輾轉。
也許是德音一邊經商一邊整理父母的書信,就把這封遺書帶走了吧。
是的,遺書。
上輩子趙維楨與呂不韋的婚姻,起于利益,而后結為同盟,有性,有生育,有共同理想,偏偏誰也不敢輕易提及男女之間最應有的感情。
一直到他們離開咸陽,情況才好了一些。
相識幾十年,前半生二人都在為自己的前途奮斗,趙維楨在朝堂、學堂與食肆連軸轉,呂不韋也不遑多讓。待到他們都辭官離開,才不得不真正意義上的朝夕相處、日夜相見。
散漫過、緊促過,也爭吵過。雞零狗碎過日子,過了后半生,多少有了點夫妻應有的樣子。
然后呂不韋的身體就不行了。
他臨走前沒留下任何對身外之物的囑托,呂不韋沒說,趙維楨也沒問,因為她都明白。
于志向,他盡心盡力,于家業,他問無愧。能做的事情,呂不韋都做了,連呂氏春秋都完整結束,各方面均是沒有遺憾。
他唯一的遺憾,悉數寫在了這封信里。
后面的內容沒有流傳到現世,但趙維楨記得很清楚。
呂不韋說他一輩子自尊高過于天,因出身低賤,所以身旁能抓住的東西,他一定要牢牢抓住。金錢、權力,旁人的尊敬與討好,統統是他自己一點一點爭取到的。
可是,他抓不住趙維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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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奉獻,卻想得到。貪欲,情欲,與愛欲混合扭曲,直至徹底分不清究竟誰屬于哪個部分。
呂不韋捋了很久很久,他就像是拆解雜繩的孩童,花了數不清的時日,直到他們離開咸陽,有了大把的時間,放下了大把的貪圖,他才明白他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其實是愛上了趙維楨的。
他本打算花更多的時間去彌補,去做些什么,呂不韋還在書信中列了許多他想與趙維楨一起做的事情。上至去塞外策馬,下至一同燙燙腳,細密溫柔的暢想長長一串。
可呂不韋卻沒那個身體和力氣了。
到了,這成了一個遺憾。
趙維楨沒想到,她還有再見這封信的一天。
時隔兩千年,堂堂文信侯的名字沒抹去,他的遺憾,他的傾訴,都變成了不知名之人的一封簡單情書。
這輩子再與呂不韋相遇,他想干什么,基本上第一次見面時一個眼神趙維楨就懂了。
無非是想再續前緣彌補遺憾。
只是這幾日,呂不韋倒是沒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連肉麻話都不曾說過幾句。
他就是單純地充當趙維楨的司機和向導,去見見老朋友,去各個景點轉了轉。起初趙維楨還心想看你準備憋到什么時候。
原來他早就想好了。
該說的話,這一封遺書,其實說得淋漓盡致。
轉到現世,他沒有必要再重復第二遍。
之后呂不韋把趙維楨送到了酒店。
進門之后,他在門口站定,才以看似隨意的語氣重歸剛剛的話題“其實就算沒線索,也挺好的。”
趙維楨“什么”
呂不韋“沒人發現,這就是一段普通的家信。”
趙維楨頓時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