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祿再次看向囚室里那個人,穩重如他,也是暴怒∶"他年不過十九,又不曾修仙,如何受得了虺蛇之血陛下若有需要,何不以我等"
裘圣白嘆了一口氣,不待他說完,便道∶"李監副虺蛇之血如此寶貴,乃是陛下恩澤。"李祿知道他是怕自己再說出什么大不敬的話,但他一口氣悶在心口,堵得難受。他說∶"這樣的恩澤這樣的恩澤"
裘圣白忙道∶"李監副"
李祿只好不再說話。他隔著柵欄,看見那只洋辣子趴在雙蛇果樹上,于是將桑葉和桃樹葉塞給了它。那蟲子抱著嫩葉,吃得十分歡快。
李祿蹲在地上,從這里看過去,囚室里的第一秋如同被吹了氣,浮腫得可怕。因為根本坐不下去,他只能躺或者站。他選擇了站著。
他一直沒有回頭,不知道能不能聽見外面的對話。
李祿鼻子微酸,他有心想要說些安慰的話,可是那些詞句到了嘴邊,卻又是那么無力白如果是十姑娘在,她會說些什么
李祿突然這么想。這種念頭一起,他真想再度前往玉壺仙宗,去尋黃壤。可畢竟玉壺仙宗并不待見司天監,黃壤如今是謝紅塵的嫡傳弟子。他若頻頻去尋,恐怕反倒讓她被師門訓斥猜忌。
晚間,李祿回到司天監,突然收到一封信件。
司天監往來信件很多,但是會直接寄給他的,可謂是寥寥無幾。
李祿拆開,頓時連心跳都加速里面又套了一個信封,上面筆跡清麗,寫著第一秋啟。是黃壤寫給監正的信
李祿簡直比收到平生第一封情書更加激動。這姑娘真是聰明至極,她若直接寄給監正大人,這信旁人根本不敢拆,只能為他先壓著。
但寄給自己,卻能立刻處理。
李祿左顧右瞧,最后悄悄選了個沒人的角落,作賊一樣偷看這封信的信封。甚至忍不住對光照了一照要是里面能有什么肉麻的情話,那就太好了。他暗自期待,又不敢私拆,只得揣進懷里,急不可耐地等待明日到來。
次日,宮門剛剛開啟,李祿趕緊入宮送信。
圓融塔里,第一秋仍然沒有轉身。李祿隔著柵欄,說∶"監正,十姑娘給您寄了一封信。下官沒敢私拆,這便急急給您送來。"
室內,第一秋一動不動,李祿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心知第一秋并不愿讓人看見自己如今的模樣,只好道∶"信已送到,下官這便離開了。"
第一秋仍是沒有說話,一直等到他走遠,他余光終于還是掃過了那封信。
裘圣白就坐在圓融塔地下一層的入口處,見狀道∶"你若不看,老夫就替你念了。"
第一秋這才吃力地走過去,可他身軀格外龐大,根本蹲不下來。裘圣白將信遞到他手上,他雙手顫抖,笨拙著拆開信封。
里面一頁信紙,上面寫了一行雋秀小字第一秋,你猜這是什么種子
第一秋抖了抖信封,果然里面附帶了一顆黑色的種子。種子肥厚,像梨核之種。但要大得多。第一秋將那種子攤在掌心,注視良久。
裘圣白看見,自然好奇,問∶"什么東西老夫替監正種上"
第一秋聞言,終于還是將這種子遞給他。裘圣白哈哈一笑,問∶"要回信嗎"
回信
第一秋微怔,裘圣白繼續鼓動他∶"哎呀,人家小姑娘,不定多害羞才寄出這么一封信。若是連一封回信都收不到,那多失望。指不定要淚濕春衫袖嘍"第一秋低首,沉默許久,突然啞聲道∶"紙筆。"
啊,裘圣白從自己的醫案里拆出一頁紙,又遞了筆墨給他。第一秋初時根本握不住那筆,他試了又試,最后在地上寫了無數遍,直到手稍微靈活些。他方才在紙頁上寫下了他的名字。
那地上"第一秋"三個字,歪歪斜斜地鋪陳一地,拙劣到不忍直視。而紙頁之上的字跡,依舊鐵劃銀鉤、力透紙背。如往時。
裘圣白接過那頁紙,再看向囚室里一地歪歪斜斜、橫七扭八的拙書,面上笑容緩緩凝固。這簡簡單單三個字,是一個少年在自己心上人面前用盡全力去維持的一分體面。少年倍多情,老去感慨生。裘圣白認真地將紙頁封好,第一時間為他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