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天熱,周圍又沒有人。黃壤便將外裙脫了。然后她將袖子扎起來,褲角也挽到膝蓋。她額上細汗如珠,但眼神卻狂熱明亮。
謝紅塵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來這里,但腳步如有靈,不知不覺,仍是踏上這長長的階梯。祈露臺是座孤臺,不屬于任何一峰,也不通往任何一處。誰會獨登高臺、四顧無路
他站了很久,卻終究還是沒有走過去。黃壤是個女子,又是他的弟子。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她衣裳不整,自己這樣冒然過去,當然是不妥的。
黃壤喜歡育種,他看得出來。刻在血脈中的熱愛,是難以偽裝的。
那為何又要苦修劍道,為難自己
他不明白。自從遇到黃壤之后,他心中總是縈繞謎團。他轉過身,緩緩步下長階。祈露臺的石階由山巖所鋪,曲折漫長。
他走了幾步,又莫名回頭,總覺得石階盡頭,會有人沉默相送,目光溫軟。可石階之上夕陽漸殘,只有山嵐與清風。
一人獨行的感覺太可怕,謝紅塵覺得自己簡直是墮入了魔障。他開始拒絕思及這個人,他決定離開宗門,外出游歷。
他每次雜念叢生之時,便會出門游歷。身為宗主,他總是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有很多地方可以去。
準能干涉他的行蹤
黃壤在次日就知道他下山云游了。
夢外的成元五年,他們成親不過三日,謝紅塵也這么云游過一次。沒有同她知會一句,沒有留下歸期。
黃壤也沒有問。他并不是一個喜歡被牽絆的人。若是問東問西,只怕他不耐煩。
黃壤孤身嫁入仙宗,出身又低微,沒有家世可倚仗,周圍又沒有一個認識的人。唯一識得的夫君默不作聲地下了山。她獨自留在那座孤臺,每日里做些小食糕點,去拜會仙宗的同門。
她脫下喜服,那些弟子也不識得她。她只得面帶微笑,滿仙宗找人搭話,記住他們每一個人,也盡量讓他們記住自己。
仙宗弟子真是多,從外門到內門,從長輩到晚輩。有些歲數與外貌不相似,她一個不慎,便錯了稱呼,壞了輩分。
幾次受挫之后,她滿心頹唐,躲在祈露臺,開始不想出門。
但她知道這是不行的。她將自己認識的所有人都記錄成冊,認真記下他們的身份、性情和喜好。漸漸的,她很少再出錯。
謝紅塵外出游歷三個月,在各處誅魔鎮邪,其功德蓋世,世人傳揚。而等他回到仙宗時,黃壤已經能夠認出仙宗每一個人。
她用盡全力,完美掩藏自己"仙茶鎮土妖""黃墅之女"這樣上不得臺面的身份。她淺淺含笑,成為了近乎完美的宗主夫人,面對游歷歸來的夫君,沒有一個字的埋怨。
而如今夢里,謝紅塵又出外游歷了。
黃壤很忙,她每天晚上滿臉苦悶地練功,白天就去祈露臺開田。當土壤調理妥當,可以育種時,黃壤便要考慮第一個培育的良種。
真要說來,肯定要培育念君安,這樣虛情假義之花,最適合開在這里了。然而黃壤想了想,卻選擇了另一個品種。
上京皇宮,圓融塔。
李祿以前去看第一秋,只帶公文。現在過去,他還得帶幾片桃樹葉或者桑葉喂那只洋辣子。那洋辣子命大,盡管裘圣白每日都威脅著要踩死它,它卻仍然越長越肥。
如今已經是一條心寬體胖的洋辣子了。
李祿進去的時候,裘圣白攔住了他。
他悄悄看向囚室,只見第一秋面朝墻壁,他背影仍然浮腫,耳后青筋爆起,看上去十分駭人。李祿見之心驚,只得問∶"這又是怎么了"
裘圣白翻看著醫案,說∶"監正的身體與虺蛇毒融合得很好,我便為他換了一點血。"換、換血"李祿連舌頭都不聽使喚。
裘圣白說∶"要改變體質,自然要換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