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難級旅程如此,那本來就在城市周邊的安全級景點恐怕給旅客與導游帶來的非人感就更強。
新人旅客和新人導游們一來就會鮮明感覺到,雖然旅程也在人間,但被選入旅社的他們,其實已經與普通人截然不同了,這樣一來他們也能最快認清自己現在的處境。
雪豹警惕性很強,從其他人類開始出現時便藏了起來,不知去了哪里。衛洵也不擔心它,他的目光落到了兩個并肩行走的僧人身上。
這兩個僧侶打扮的人帶著食水,往半山腰偏僻處,骯臟的牦牛氈帳篷處走去,那正是鷹笛傳人所說的,守神山的阿瑪拉所在的位置,借著正常人無法注意到他的便利,衛洵正大光明跟在這兩個僧侶身后,偷聽他們的話。
原來這兩人是窮宗山后玉本寺里的僧侶,而這住在牦牛氈帳篷里的阿瑪拉是守在窮宗唯一的名女尼,今年已經93歲了,她正是那種藏傳天授唱詩人般的人物,能唱苯教在窮宗修行過的各種高僧大德,也能唱一段段古象雄王國與苯教的歷史。
玉本寺是信仰苯教的著名寺廟,從這位阿瑪拉上了年紀開始就一直想接她到寺里去住,政府的人也幾次來勸說過,但阿瑪拉非常固執,就要守在窮宗山上,這才作罷。
而從去年起,這位阿瑪拉似是生了重病,再也沒離開過帳篷,連轉山也不去了。
窮宗山這邊山路陡峭,醫療隊不好上來,阿瑪拉又是高齡,怕搬來搬去反倒更不好,玉本寺里有懂藏醫的喇嘛主動來看過,但卻諱莫如深,不肯多說。
這兩個僧侶年輕,好奇心強,這次是第次輪到他們來給這位傳說中的阿瑪拉送飯,嘮嘮叨叨說了路。衛洵也聽了路,暗自沉吟。聽這兩僧侶說,這住帳篷里的阿瑪拉倒不像是尋常的病倒更像是轉山時撞了邪,被魔鬼附身了
僧侶們在進帳篷前住了嘴,也不嫌臟,認真仔細打掃起帳篷來。他們不僅是為了給阿瑪拉送飯,也要做些清理的活。衛洵跟在他們身后進了帳篷,冷眼旁觀,只見這帳篷中滿是渾濁的空氣,伴隨著什么腐爛掉的隱隱惡臭氣味。
帳篷里只點著盞昏暗的酥油燈,映亮帳篷里雜亂堆積的東西,有各種石頭,各種雜物,甚至有破爛發霉的牛皮羊皮,風馬紙旗等等,簡直不像人居住的地方,更像個垃圾回收站。
帳篷唯一還算干凈的角鋪著幾張發黑的毯子,毯子里躺著極其瘦小的人影。
她頭發花白蓬亂,頭戴著頂看不出顏色的氈帽,眼珠蒙著層灰色的霧靄,瘦的臉都變了形,眼窩深深凹陷下去,簡直像骷髏蒙上了人皮似的。
那兩個僧侶忙忙碌碌打掃帳篷,和她說話,給她拿出酥油糌粑和奶茶,老人都木訥又冷漠,完全不理會他們,目光直勾勾盯著帳篷門邊,像是那里站了人似的。
兩個僧侶年紀輕,沉不住氣,幾次回頭,也沒見帳篷門口還有別人,心里不由得泛起了嘀咕,時間倒是不敢再說話,手上動作更快了些,呼吸聲都輕了。
衛洵卻饒有興致挑了挑眉因為這位阿瑪拉在看的人,正是他。
從他進入帳篷的剎那間,老人的目光就鎖定在了他的身上,衛洵觀察帳篷時,他走到哪老人的目光就跟到哪,這種沉默的,專注的注視,其實非常能給人壓力。
尤其又來自這個眼睛像瞎了似的枯瘦老人。
但衛洵卻不急,他直等到兩個僧侶收拾完離開后,才慢悠悠踱步到老人的旁邊。端起僧侶倒進碗里的奶茶,遞向老人,笑瞇瞇用藏語道
“阿瑪拉,喝點嗎”
“是甘旦白居讓我來找您的。”
甘旦白居就是鷹笛傳人的名字,聽到衛洵這樣說,老人一直以來沒有任何波動的眼珠終于動了動,她沉默從毯中伸出手來,去接那碗奶茶。衛洵敏銳注意到老人的手只剩三根手指,無名指和小指的根部一片焦黑,像是被燒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