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顧阿婆獨自禱告了三個小時。
這十幾年的日子太安穩,生離死別的記憶早漸遠漸淡,她幾乎已經忘記該怎么體面地送走親人了。她送走過太多人,大多數連個儀式都沒有,爹娘、姐姐們、兄弟、侄子侄女們,死因各不相同。在戰爭年代天災的日子里,哪天不死人呢,見太多,她早都麻木了。后來落腳在萬春街,日子有了盼頭,招了老顧上門,結婚生子,自食其力,孩子們一天天長大。
老顧走得太突然,她以為自己會跟著去,不想竟不知不覺地比他多活了二十幾年。可怎么會是東文呢,他就是條龍是只虎,一家子就屬他身體最好,從小到大連個發熱頭疼都沒犯過,她一直擔心西美,西美從小就嬌氣,還跑去了新疆那么苦的地方。她只沒想到過東文會是個情圣,十四五歲就會招蜂惹蝶的人,身邊的女孩兒換了沒停,工廠女工、服務員、售票員,一個賽一個漂亮,可他都沒放在心上過。最后栽在舒蘇身上栽進去了半輩子,沒了那姑娘,他竟然說他哪一天死都不遺憾。
她信了主,全家都能得救,能吧顧阿婆含著淚虔誠地祈禱神跡。
“主啊,愿您和東文同在,他在景洪割膠夜夜辛苦傷了關節,他被橡膠熏壞了嗓子,他十幾天不合眼地漫山遍野找他老婆,他把景生當成了自己的兒子,他仗義幫過很多人,我兒子顧東文,他是一個義人。求求您,仁慈的主,讓他看見神跡,讓他的靈被充滿”
顧東文八月初住進了東安路上的腫瘤醫院,醫生表示手術已經沒有多大意義。北武和善讓從北京趕了回來,復印了東文的病歷,押著景生去學校說明了情況,重新改辦了休學一年保留學籍的手續。
北武回來,斯江又大哭了一場。
兄弟兩個在病房里對坐著,東文看著倒不像個病人,茶照喝煙照抽,景生是再不許他碰酒的,吃飯的時候未免有點不得勁。
“姆媽后半天不過來了,有十幾個教友要去家里給你做禱告。”北武嘴上叼了根煙,沒點著,頭發估摸著三個月沒剃了,劉海和鬢發汗津津地搭著,倒像回到二十年前還是阿飛的模樣。
東文笑了笑“你丈母娘也改信上帝了”
“那倒還不至于,那位長征的時候就認識,批彭的時候,也就他沒出聲。我老丈人一直感念著,后來丈母娘來北京還和李將軍一起見過幾次他夫人,老一輩的太難了。”
東文嘆了口氣“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吶。功過得失,沒個百年誰都不好定論。光提出廢除干部領導職務終身制這一條,就是了不起的模子。”
看著東文豎起的大拇指,北武苦笑著點了點頭。
“年輕還是好啊,至少不是活死人,”東文彈了彈半截煙灰,“斯江倒真的像你,當年雨花臺送總理我是沒趕上。”他笑了笑,“對了,你還去香港嗎”
“沒定呢,再看看吧。”北武倒不太在意這個,當下最要緊的是東文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