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宰相府出來之后,顧亭勻面色平淡,可才踏上馬車,他的臉色就沉了下來。
車輪轉動,顧亭勻渾身繃著的那股勁兒才稍微松了些。
他毫無背景實力,憑借著一篇文章獲得圣上青睞,可轉眼又成了汪黨之人。
無人不說他是汪黨之人,畢竟是乘龍快婿。
哪怕他資質當屬本屆新人之最,可這世上什么時候也不是全靠能力說了算,哪怕那個貪污受賄的禮部侍郎是他首當其沖深處尋找證據拿掉的,哪怕他表現優異數次被皇上在大殿之上盛贊,可若是汪宰相不松口,禮部侍郎一職位依舊輪不到他。
那些根深蒂固的權勢,家族,能將他死死地摁著。
他除了這般蟄伏,卑躬屈膝,不能有任何輕舉妄動。
但這些屈辱只是一時,他僅僅只會讓它們得意這么一時。
車很快到了熱鬧的街區,馬車外頭許多人來來往往地講話,有女孩兒的聲音在叫著“山里新摘的蘑菇新摘的蘑菇哎便宜賣了”
顧亭勻微微掀開車簾子,瞧見那女孩渾身破破爛爛的,一雙眸子里都是期待。
不知道為何,他乍然想起來蘭娘,從前的蘭娘是否也如這般四處拋頭露面去賣藥材,賣山里采摘的蘑菇,賣野雞野兔子
這些年,她便是那樣度過的吧,扣扣搜搜一文錢一文錢省出來,供著他走到如今。
顧亭勻心酸至極,握緊拳頭,低聲吩咐彰武“去把那姑娘的蘑菇盡數買了,此外,先去一趟寶珠樓。”
日頭升起來又落下去,蘭娘上午挑揀了一會兒秋杏買回來的草藥,煮了一回藥汁,原本打算喂貓,可等她蹲下身子與那只黑漆漆的貓對視時卻又莞爾一笑。
這藥雖然都不是什么毒藥,都是些調料身子的,帶著麻醉的效果,可搭配起來若是一個不慎也可能對身體產生傷害。
蘭娘伸手摸摸那貓“好好活著吧。”
她沒給貓喂藥,而是自己喝下了那碗黑漆漆的藥汁。
若是試藥成功了,那她便早作打算,若是不成功
蘭娘擦擦唇角的藥漬,想到自己在這個世上已經沒了親人,如今又被困在這一房小院子里,屋中再多的珠翠衣衫,也都讓她對生死失去了太大感覺。
活著又如何死了又怎樣呢
蘭娘喝完藥,便就窩在屋子里做針線,她沒旁的事情可做,也不想閑著,一旦閑下來便忍不住胡思亂想。
可如今讓她給顧亭勻做衣裳鞋子,她也是不想做的,他有夫人,有銀錢,哪里需要她做的東西呢
但每每她都跟昏了頭似的,下意識把尺寸定成了適合他的。
到最后改了做,做了改,蘭娘干脆只做些女孩兒家用的東西,帕子之類的,她繡了許多的手帕,蘭草的,祥云的,合歡花的,等等,一張一張鋪在桌上倒是都漂亮的很,蘭娘留著無用,便都贈送了秋杏以及旁的幾個丫鬟,倒是把那幾個丫鬟都高興的很。
連著四日,她都沒有見著顧亭勻,也未曾聽人提起來顧亭勻去哪里了,蘭娘也就不問,她知道自己早已沒有了問的資格。
可是不問,不代表不想。
自打與汪琬云打了個照面之后,她幾乎夜夜都會夢到他們。
有時候是夢到汪琬云與顧亭勻大婚當日,明明她是不可能見到過的,可大約是幻想,她總是清晰地看著顧亭勻與汪琬云拜堂的樣子。
有時候,她又夢到顧亭勻把汪琬云抱在懷里的樣子,她跟在后面聲嘶力竭地喊,可無人回頭看她。
一夜總是被分成好多段,每一段噩夢醒來之后,她都會冷汗潺潺地發現,那根本就不是噩夢。
汪琬云與顧亭勻,那是現實啊
入睡成了很困難的事情,可她無人可說,也不想同任何人說,便自己努力去壓抑著克服著。
白日里多平靜,夢里哭得就有多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