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行街不管幾時,都是熱鬧的,尤其是時時都有叫喊聲,賣果子的,賣花的,又或是賣點吃食,競相爭著比嗓門高。
徐培風一聽誰家喊得響,就要去瞧瞧,哪怕是得扎進人堆里頭,都要去湊這份熱鬧,手里不拎點東西出來,對他來說這趟出來就是白走一趟。
裴恒昭站在原地等他,目光落在酒樓垂掛的燈籠上,而耳里全是這條街喧鬧的聲音,恍惚中他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走得很慢,步履卻輕快。
是那個開食店的小娘子。
他低垂著眉睫,稍稍側過身去,不想偷聽人家姐弟兩的對話,可那低緩柔和的話語卻像是被風裹挾,一句不落地飄到他的耳朵里。
聽到那小娘子語重心長的聲音。
“勉哥兒,以后可別覺得誰都是好心,世上好人多,壞人也多,最難知道的是人心。”
“阿姐,這個我知道,我們先生講過,說,說莊子里頭有寫過的一句話,我想不起來了。”
“是凡人心險于山川,難于知天。天猶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
裴恒昭心里默念,這是莊子列御寇里頭的詩句,他忍不住在心里接下面的句子。
故有貌愿而益,有長若不肖,有順懁而達,有堅而縵,有緩而悍。
又聽得前面的小孩子在那里疑惑地發問。
“對,就是這個,我一時忘記了。對了,阿姐,你今天晚上這么做,就不怕到時候那兩個人來報復嗎”
許久沒聽見她的回答,裴恒昭忽然聞到一股木樨香向他涌來,很香很清透,他卻悄悄屏住呼吸,修長的手指蜷縮起來。
等到那小娘子與他擦肩而過,他才將無所安放的目光落到斑駁的青磚上。
耳畔又傳來脆生生的笑,像是駱駝過沙漠時風吹過駝鈴那般,讓人情不自禁跟著笑起來。
“你懂什么叫報復他們最多就是砸店,如果砸壞了東西報官就好,要是用的是什么齷齪的手段”,她沉思后又說,“那就得看嚴不嚴重,嚴重的話,就先報官,再把他們臉畫出來,以及相關的事跡寫在小報上,專門貼在有讀書人的地方。這叫掘其根本,木乃不神。”
挖掉了樹木的根,那它就會失去生機。而讀書人最要臉面,在同窗面前撕下他們的臉皮,那
裴恒昭凝眸出神,有點心驚,直到徐培風過來拍他的肩膀,才回過神來。
“含章,你今晚怎么老是失神平時都沒有見過你這般模樣,怎么了,有心事”
“并未,只是覺得莊子里頭有些話恰合時宜。”
他并沒有多做解釋,只是喃喃的話消散在風中,“人心果真難測,女子的尤是。”
祝陳愿今晚難得被氣到了,食店里頭不乏有些三教九流的人出沒,個別嘴里也不太干凈,卻沒有說得像那兩個人這般露骨。
從布簾子后頭瞟到還是穿著太學衣裳的讀書人時,鄙夷的同時,這股氣從肚里開始冒,躥到心里后,她反倒越發平靜。
跟別人不一樣的是,她縱使再生氣,都不會在臉上表現一絲怒氣,祝陳愿不喜歡將充滿怒意的臉沖著旁邊無關的人。
所以她每每生氣時都會克制,可心里的怒意卻像火苗遇到風那樣越躥越高,即使兩人摔得很慘,她心里的怒意還是難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