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長生一伙人被綁到抱犢寨后,土門村算是恢復了往日的寧靜,少了喧嘩浮躁。
東西來往的商旅、游人并沒有因為冬季的到來而減少,反倒因為明年春闈會試的原因,有大量秦晉舉人途徑土門村前往京城。
早早抵達京城,靜心備考的成功概率更高些。
雖說金舉人銀進士窮酸秀才不如狗,可考個進士也是好處多多。
九月初三日時,周七正幫周二郎驗收縣城運來的糧食,五百石糧食米麥各半。
運來糧食的不是聞香教中人,是縣里的累世糧商,姓馬,在鄉間名聲清白,沒多少惡名。
押送糧食來土門村的是一個馬家嫡流,皮膚黝黑面目飽滿,笑容燦爛一口白牙,性格也開朗隨和,被同來的大小伙計喊做馬黑子,也不惱。
一袋袋糧食就在周家后院中拆了,兩方伙計、幫手一起忙碌,檢驗后重新裝包。
馬黑子與周二郎同坐長條板凳,略有感慨的口吻:“周兄弟不瞞你說,這樁買賣我家最少虧了二十兩銀子。”
周二郎只當是商人的謙辭賣窮,不以為意:“馬兄這話何解?是不是運費多了?”
“和運費沒關系,別說這七八里路五百石糧食,我家縣里收糧,三十多里路運幾千石糧食也沒虧損什么。”
馬黑子壓低聲音:“昨夜我聽人說黃河決堤了……這可是皇明三百年來有數的大事呀!”
“黃河決堤?”
周二郎下意識干咽一口唾沫:“淹哪里了?”
雖沒見過黃河,可也知道黃河穩定的重要性。
馬黑子壓低聲音,還是笑著:“聽說在南直隸中都鳳陽府,也不知淹的重不重,反正縣里糧價昨夜就漲了,每石三十文。說不好今天還得漲,周兄弟你說這五百石糧食我家虧了多少?”
“原來在南直隸……還以為在河南決堤了。”
周二郎輕咬下唇:“馬兄,黃河在中都決堤,得多少人吃掛落?這糧價又能漲到多少?”
馬黑子摸著下巴處短密胡須,回憶說:“萬歷爺在時,前年秋糧上市小麥一石三百七十文,去年、今年都過了四百。現在遼東用兵,兩淮黃河決堤若干擾了漕糧北運,今年糧價興許能破五百文。”
“周兄弟說中都黃河決堤……官府有司吃掛落是應該的,兩淮地勢平洼而廣袤,一處決堤,所淹何止百里?兩淮又歷來富庶,人口殷實密集,此次決口災民何止十萬戶?就怕朝廷無力賑濟重修河堤,讓災民成了流民,今后河道說不得會連年潰決。”
黃河堤岸邊上的百姓,可比官府關心河堤的維護工作。
鳳陽府的河堤決口,周圍百姓受災逃亡,官府若不能安撫、重修河堤,那真的就后患無窮。
決堤水淹之后,難免又會滋生瘟疫,一個小小的決堤,就仿佛在帝國大動脈邊上扎了一個小孔,雖不致命,但在這個節骨眼上卻能引發各種致命的并發癥狀。
馬黑子也是道聽途說,鸚鵡學舌重復縣里秀才們的看法,正好周二郎又是個有些學問愿意聽教的,還是個鄉下土包子,馬黑子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許多聽來殘缺的說法,也被他補全,侃侃而談打包塞給周二郎。
總之,馬黑子話語里,黃河在哪決堤不好,偏偏在中都鳳陽府決堤……兆頭很不好。
周七側耳傾聽,黃河決堤可是大消息,雖在幾千里外兩淮決堤,偏偏到糧商嘴里就成了皇朙藥丸的預兆,還帶動糧價上漲,這用心夠深遠的。
這種緊要消息,馬黑子這樣的糧商自然要積極宣傳,巴不得人人都知道,好讓人人都覺得糧食該漲價。
周七不動聲色坐在門前,手里抱著賬簿,每背進屋子里五包糧食,他就在手中賬簿上寫一個正字。
五百石糧食,一麻袋正好一石,也就一百個正字。
周家中院除去住人的兩間房子,余下六間房子足以儲放五百石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