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十日,芒種。
最近幾日三縣區域內天氣晴朗,周七漫步走在石家莊外的土路邊,伸手觸摸隨風搖曳的金色麥穗。
麥浪摩挲的輕微聲音入耳,周七心中安定,看來自己還真是先進生產力的代表者。
身旁周奉吉手里已搓開兩簇麥穗,嘴里已嚼著新鮮麥粒:“七郎,大伙預測今年夏麥能收兩石五,這可是大豐收。就是有些可惜貯存的那二十萬石糧食,賣出去怎么也能掙個三十萬兩銀子。現在糧價下跌,恐怕只能賣十萬兩。”
“沒啥好可惜的,那么多人借著饑荒、戰亂發國難財,咱這批糧食流到市面上保準會惹來注意。糧食存兩三年還能吃,銀子可不能吃。”
周七接住五哥遞來的麥粒,也放嘴里嚼著,不屑哂笑:“夏糧上市,夏稅起征,山東、河南的官軍總算生龍活虎有了力氣。河北這批夏糧賑濟困乏,民眾安穩,京營部分兵馬也能騰出手來,山東紅巾軍的好日子到頭了。”
山東太遠,這輩子只在周圍幾個縣轉過的周奉吉對山東戰場缺乏概念。
他關心眼前的問題:“七郎,夏稅起征,聽府里那邊的意思,今年要夏稅、秋稅一起征?該怎么征?還是如過去那樣征,還是咱來幫官府征?”
秋糧秋稅才是大頭,夏稅根本不夠地方征兵耗費,連秋稅一起征,才有足夠錢糧募兵平賊。
夏稅征收,若是放任官府繼續用老辦法催征,錢糧稅賦是能催征到位的,可這個過程中混元教信眾會受不必要的盤剝。
若是混元教出面湊集片區內攤派的錢糧,直面官府,那就能減少糧長、官府、糧商士紳、運輸火耗,這一共四道盤剝。
正稅很低,可經過這四道環節、流程后,能翻個三五倍。如果再加上往日高利貸、青黃不接之時的高價糧,百姓生活依舊貧困,攢不下錢生不起病,也結不起婚,嫁不起女兒。
除了獲鹿這三縣士紳外,周奉吉對真定府其他縣的士紳持敵視態度,原因簡單,獲鹿三縣已經過清洗,家家有子弟在混元教中任職,休戚與共。
設立村社、鄉社,搶奪的是士紳在鄉村的話語權,目前也只有三縣完成村社、鄉社組建,其他各縣只是有名義上的鄉社神社的主祭、從祭,連社神都無法敕封入駐,那也就無從談全面控制。
如果混元教出面承包協助官府收稅,那廣泛的信眾自然能受益,受益極大。他們受益,那許許多多世世代代吃這口飯的人就得餓肚子,說不好得餓死。這些人可不會管逼反混元教會對河北形勢產生多大的危害,以后戰亂中被殺,總好過眼前餓死。
一句話,現在混元教敢全面承包真定府的稅收工作,那不反也得反,沒法從‘錢窩’里撈錢的士紳保準能參奏彈劾上達天聽,逼的朝廷采取必要手段。
幫官府全額、迅速收稅都不行,秋稅、夏稅折合米麥十二萬石,絹一萬五千匹,棉花三萬五千斤,草三十九萬束。
其中絹、棉花全額起運于京倉歸戶部調撥,夏稅起運京倉、邊倉小麥約一萬五千石,秋稅起運京倉、邊倉大米約三萬六千五百石;最后三十九萬束草每束折銀三分,起運戶部太倉。
扣掉這些起運京倉、邊倉的,余下的才是真定府的地方開支。
四十多年前的大檢地時,真定府有十萬兩千頃地,這就是千萬畝土地。
正稅太低,百姓手里剩下的有些多,這怎么可以呢,簡直沒有王法!
于是各方連起來操作,兩百年下來早已形成固定套路,讓農民幸苦一年依舊赤貧。
就因這個錢窩有些大,伸手在里頭撈錢的太多,才顯得敏感非常。
其實幫官府收稅也行,你搶占的只是糧長這一環節的利潤,不影響其他人……只要你按著固定套路催征,他們以往掙多少,現在還掙多少,自不會管混元教還是無極宗。
可這樣的收稅方式自不是周奉吉想要的,他想一口全吞,一巴掌掀翻所有人,只由混元教來收稅,不使信眾經歷多重剝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