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典面有難色:“夏糧未收,城中糧秣瀕臨告罄,余糧也就三五日而已。”
楊肇基遲疑:“怎會如此?”
“此兵戎大事不敢欺瞞,據本官所知,歷城半月前就已糧盡。”
朱大典斟酌語氣:“遠近受災百姓都往歷城匯集,約有軍民四十余萬。城中儲糧不足,夏糧有備賊軍縱火焚燒。城中至今堅守,想來也是異常辛苦。”
楊肇基瞪圓眼睛,趙彥可沒跟他說過歷城匯集災民四十多萬,這么多張嘴,每天得吃掉多少糧食?
按最低口糧來算,兩人一天一升米,二百人就是一石,一萬人就是五十石,四十萬人就是兩千石。
雙方交兵才能砍死幾個人?
因饑餓、疾病而死的,才是傷亡大頭。
亂世之中,當兵的風險反而最低。
朱大典轉身找了一疊公文遞來:“鎮帥,這是昨夜審問的案宗。案卷中人皆系本縣生員、大戶,在歷城或求學,或經商,也有避戰逃難入歷城的。城中糧盡,餓殍橫于街頭,以至于有人當街賣肉,一斤價值二錢、三錢銀子。許多人家易子而食,更有兇徒沖擊宅院搶奪口糧,城中大戶女眷都配了短刀以自衛。”
楊肇基翻閱這份卷宗,情況比他想象中的還要糟糕。
巡撫趙彥已經絕望,放任饑餓百姓逃離歷城,由他們自謀生路。
紅巾軍幾番攻上城頭與守軍發生巷戰,游擊張榜、參將廖棟都在巷戰中力戰而亡,另一個能打的參將楊國棟已經重傷,能打的將軍都已折光。
現在歷城之所以苦苦支撐,既是在等援軍,也可能在等一個紅巾軍不屠城的承諾。
歷城西邊的齊河縣前幾日被破,就遭到屠戮。
卷宗沉甸甸的,楊肇基不由閉上眼睛,沂州衛城也是如此。
真是因為糧盡,才有那么多沂州衛的男子追隨他外出征戰,留著是餓死,出去說不準還能吃幾頓飽飯。
僅僅三個多月,戰爭、饑餓折磨下,許多人已到了為吃飽肚子而參軍入伍的地步。
楊肇基放下卷宗,斟酌說:“賊軍馬隊遠不如本帥麾下健騎驍勇,明日我將遣婿周世錫、子御藩、御蔭各率百余健騎入援歷城。于情于理,趙軍門也該給我部一個說法。”
朱大典默認,一時無語也就散了。
楊肇基帶來的消息給了朱大典極大的打擊,東邊的青州府府城益都、臨淄陷落,衡王府陷落,鬼知道是老衡王自己放火燒的還是青州府官員放火燒的。反正青州失陷,三個問題必須面對。
第一是大家期盼的登萊援軍,徹底沒了,登萊援軍收復青州府前,不可能越境來支援濟南。
歷城已是孤城,要救這里不是兩三萬能征善戰的軍隊就能救的,最少要打通糧道,只有源源不斷的糧食才能喚醒歷城的生機,現在因缺糧,歷城已成死城,時時刻刻都在死人。
第二個問題,衡王府失陷,衡藩宗室或死或落于賊手,這么大的罪責壓下來,趙彥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朝廷砍的。
所以趙彥死定了,現在趙彥每活一日,目睹人間煉獄一樣的歷城,每日都是煎熬。
不管城破戰死,還是被朝廷處置,趙彥徹底完了。
第三個問題,既然沒有援軍,困守絕地又有什么意義?
城破會遭到屠城,還不如帶著城中百姓突圍出去,哪怕能活下來一半,那也是可以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