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飄灑入戶,幾乎撲滅桌上的燈,冷風刀子似的,寸寸割在面頰。
曹昆德卻不在意,漫不經心地吩咐“墩子,把門掩上。”
隨后,他從木匣里取出一只剃指甲的銼子,連眼皮都沒掀,“怎么藥商死了”
“不是你派人做的嗎”青唯道,“翰林詩會當夜,你說何家勢大,難以連根拔起,除非民怨沸騰人人得而誅之,你教我殺幾個藥商,迫使他們鬧起來、告御狀,今夜發生的一切,不正如你預期的一般”
“法子是咱家教你的,可你為什么認為是咱家做的呢”曹昆德慢條斯理地道,“再說了,百余藥商狀告何家,這不是好事么何家偷梁換柱,牟取牟利,何拾青何鴻云父子行事心狠手辣,視人命如草芥,早就該有此下場了。藥商不死,你想等朝廷慢慢兒查,慢慢兒審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呢。”
“何家視人命如草芥,今夜濫殺藥商之所為,難道不是視人命如草芥藥商何其辜,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樣與何家有什么分別”
“可是人死都死了,你眼下來找咱家,有什么用呢咱家又沒有起死回生之術。”曹昆德道,“不過你說得對,這幾個藥商,死得確實可惜了,尸身怎么先被巡檢司發現了呢若換了咱家,咱家可不這么干。”
青唯聽了這話,沉默須臾,“義父這意思,今夜藥商之死,確實不是您做的”
“若是咱家做的,咱家可不在那荒郊野外動手,咱家會命人把藥商們堵在流水巷,將尸身拋在最繁華的沿河大道,待明早天一亮,千百人一起發現慘案,豈不更好既然要把事情鬧大,何必局限于藥商,不如將整個上京攪得人心惶惶。”曹昆德道。
他看青唯一眼,語氣和緩,“雖然你誤會了咱家,咱家呢,不會怨你。你出生江野,朝中的局勢看不分明,何家在高處立得太久了,難免不把下頭的人當人看,到了何拾青何鴻云這兩輩,寡義狠性幾乎是刻在骨子里的,朝中有人看不慣他們,自然會在恰當的時機出手。那些都是老狐貍,想法么,難免會跟咱家不謀而合。”
青唯聽曹昆德說完,一時不言。
她不信曹昆德與藥商的死全然無關,但有句話他說得對,做事做絕,這案子若換他做主謀,手腕必然更狠。
青唯問“如果不是義父,那么是誰”
這一問擲于濃夜的幽暗里,無人回答。
她與曹昆德之間的信任本就脆如薄冰,在幾年歲月里寸寸皸裂,適才她破開門的那一瞬,薄冰瓦解支離,她知道,他什么都不會告訴她。
青唯垂下眸“我先走了。”
“等等。”曹昆德喚住她,他翻開兩個茶盞,提起瓷壺,“茶還溫,坐下來,陪義父再說幾句話吧。”
“咱家撿到你時,你才十四歲,半大的小姑娘,在廢墟的碎瓦礫里翻了一夜,臉上全是臟灰,咱家走過去,問,小姑娘,你找什么呀,你說你找你爹,他被埋在下面了。咱家當時看著你,那么單薄一個小人兒,眼眶通紅,十根手指挖出了血,那是真心疼吶。咱家把你撿回去,讓你喚咱家義父,你就乖乖喊了一聲,你說咱家救了你的命,你會跟著咱家,咱家那時只當你乖巧,后來才知道,溫小野就是溫小野,一直有自己的主意,其實你哪里是想跟著咱家呢,你知道咱家是朝中人,想跟著咱家找魚七。”
冬夜太冷了,茶放在桌上,擱了一會兒就涼了,青唯沒飲,只說“我的確是想找師父,可那時義父救下我,幫我隱去身份,我說跟著義父,想要報答義父,亦是出于真心。”
“罷了,過去的事了,不提了,或許這就是你我的緣分吧。”曹昆德道,“緣分這東西,誰說得準呢當年小昭王親赴辰陽,請你父親出山修筑洗襟臺,你不也沒想到多年以后,你與他會在上京相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