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鎮這巴掌大小的鎮子里,哪里有那么多罄竹難書的犯人
這樣的選擇題做到最后,早晚要從死刑犯殺到累犯,再從累犯殺到初犯。等到大牢里的那批人殺完,關在木籠子里的,就只有最無辜的鎮民了。
有一種地理現象叫流沙。
雙腳踏進流沙的范圍后,一開始可能只是沒過腳面,隨后就要淹過小腿,再之后是大腿、小腹、胸肺直到連人頭都陷入流沙坑里。
被流沙纏住的旅人,越是掙扎,就陷得越深。如果沒有外力援救,他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寸寸地下沉。
所以最明智的決定,永遠是不要在流沙上踏上第一步。
灰霧“嗯”了一聲,楚天闊的雙臂就在背后自動絞緊,像是被麻繩套著反擰成了麻花。
撕裂般的痛處自雙肩傳來,楚天闊反倒仰天大笑。
“這么容易就惱羞成怒嗎”
灰霧轉到了楚天闊背后,他不能看清敵人的身影。但饒是如此,楚天闊仍然用余光給予輕蔑的一瞥。
“野獸越是齜牙咧嘴,就越顯出它的虛弱。你越是想用這種伎倆逼我屈服,就越是顯出你的無能。”
灰影陰沉道“那你在笑什么”
楚天闊笑得更響亮“我自笑我的,這和你又有什么關系”
這魔物把他置身于如此險惡的選擇中,無非是想看他的痛苦、懊悔、絕望和悲傷。
那楚天闊偏就要笑,要痛痛快快地大聲笑
朋友若有所求,楚天闊可以壓上全副身家。師弟妹若有所愿,楚天闊愿意舍去一條性命。
但敵人越想從他身上榨取什么,楚天闊就越要吝惜什么。
對方想以他的悲痛和消極為食,那楚天闊就要像個不屈不撓的彈簧一樣,即使被壓到絕地,也要一躍而起,再興高采烈地把對方餓死
“你現在倒是笑得很好聽。”灰霧不陰不陽地說道,“可是別忘了,你還有一雙師弟妹”
楚天闊的大笑聲漸漸降低。
然而那絲開闊的笑意,卻一直保留在了他的嘴角。
“不錯,楚某人還有一雙愛若珍寶的師弟妹。”
楚天闊朗聲道“正因如此,我才相信我師弟妹也一樣不會行差踏錯。”
“你若讓他們來做這個選擇,他們只會自刎得比我更快,自刎得比我更早我們三人黃泉相見,那才不負這一生的相交。”
“”
灰霧波動了一下,似乎在尋找挾制楚天闊的方法。
很快,它慢吞吞地說道“我也可以控制著你,讓你把長劍刺進那村婦的胸膛”
楚天闊不屑地往地上一啐。
“你當然可以。然而我只聽說過,罪人在持刀砍殺后,把罪人判死,卻沒聽說過刀也被判死的。”
“你若使用我如同使用一柄刀劍,那我就把自己當成刀劍。我寧愿事了后拔劍自刎,給她賠一百次、一千次的命,也不遂你這魔畜的詭計。”
“”
灰霧猛地乍成一大蓬,向上騰起又重重落下。
與此同時,楚天闊被一股力道控制著,強行雙膝彎曲跪倒在地,膝蓋在青石上磕出碎裂般的重響。
他的手臂仍然反擰在身后,肩頭的肌肉早已撕裂,皮膚下滲出青紫凝結的血塊來。
少年筆直的脊背被那力道強挾著彎曲,直到他青筋畢露的額頭也貼在地上。
然而,即使被控制成這樣一個伏法認罪般的屈辱姿勢,楚天闊的笑聲仍未斷絕。
土塵在大笑中嗆進他的口鼻,楚天闊一邊斷斷續續地咳嗽著,一邊高聲吟道
“我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響珰珰一粒銅豌豆”
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賜與我這幾般兒歹癥候,尚兀自不肯休。
楚天闊又被丟進之前關押他的空屋子里。
灰霧像是一片暴雨前的積雨云,緩緩地貼在屋頂上盤旋。
楚天闊躺在板床上,目光直接正對這片灰霧,連頭都不用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