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車的人也緊張地看了幾眼后視鏡。
張成見狀道“好好開車,這里有我。小徐,把紙巾給我。”
小徐遞來一包紙巾,張成接過,連抽三四張,去擦身邊女孩的手。后者手背、指節,乃至掌心,都凌亂地伏著粗糙的傷口。也不知道她究竟使了多大的勁,指甲陷進皮肉,傷口不大,但是怵人,血順著手指往下流,在她衣服上糊開亂七八糟的線條。
她坐在張成右邊。擦她手上的血,張警官自然用的是慣用手。他早年右手受過傷,之后便一直使不上勁,哪怕對方沒有反抗,他的手也因為抬起時間過長,大臂至指尖,都不住地顫抖著。
“宿鷺。”觀察到對方毫無反應,張成沉聲道,“宿鷺”
依舊沒有回應,宿鷺目光發直,眼神有些渙散。
“給江楓打電話。”張成一邊摸脈搏、掐人中,一邊對小徐說。小徐連忙掏出手機,撥打電話時因為緊張險些把江楓的名字劃了過去。
電話打過去,對面很快接聽“什么事”
小徐打開免提,把手機往后頭湊了湊,張成揚聲道“江楓,宿鷺有沒有精神方面的病史”
“沒有。”江楓回答得毫不猶豫。這之后他沉默了兩秒鐘,語速加快“她是不是忽然睡過去了,還是試圖用自傷保持清醒具體的回到隊里再和您解釋,您先安撫一下她的情緒,告訴她別有壓力,不舒服時完全可以小睡一會兒,我們理解她。”
“聽見了嗎,”張成按住宿鷺肩膀,輕輕搖了搖,“我們了解你的情況,放輕松,不要把自己繃得太緊。”
若是時間退回到十五分鐘之前,副駕駛的小徐是絕對不會相信,一套大好的施壓方案,會毀滅在張隊溫聲細語的安慰中。
畢竟他從警時間尚短,做不到張成那樣閱人無數。精神多少有點問題的嫌疑人,他算是第一回見。
在張成的示意下,車窗緩緩打開,溫暖的風涌了進來。
這是宿鷺第十三次見到五月份的嘉林。
這個季節、這個時間的嘉林,天似乎永遠是鈷藍的,白云大團大團地綴在天幕上,陽光穿過枝葉縫隙在地面留下光斑,來往的車輛外表與人群著裝色彩鮮明,色調或暖或冷的色塊嵌入藍天白云綠草如茵的大背景,卻界限分明。
是明亮的、美好的。
她時隔六年依舊難忘的景象。
眼前糊作一團的顏色漸漸和記憶中的場景重合,被繩索套走的魂魄歸位,五感剎那間一齊回到身上,氧氣爭先恐后地流入肺部。視野里細密的黑色斑點短時間褪不完全,她微微睜大眼,盡情感受著“目能視物、耳能辨聲、口能言語”的真實感。
說來好笑,她剛才差一點點,就要離開這次循環,去往不可預測的時間線了。
盡管穿梭的媒介是“睡著”。
“睡著”和“死亡”的下一站是否相同她不得而知,也許以后有機會嘗試,但絕對不能是現在。
她活動僵硬的脖子,而后發現車里的氣氛有些奇怪“張警官,發生什么了”
話音未落,看見自己手上沾著血跡的紙團,宿鷺卡殼了。
她平時不是高要求的人,放寬心來想,困了想睡就睡唄,反正不管夢境多長,現實都只過去十多分鐘。但難免有睡不起覺的時候,這時她要么用抹風油精、吃薄荷糖、喝咖啡等抗困小技巧,要么簡單粗暴,使用物理攻擊。
最簡單的就是掐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