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這天,傅雨旸只身從嘉興回頭。
前一晚預報說次日有橙色暴雨,夜里三點不到,傅雨旸就驅車動身了。
車子是管程叔借的,他說回頭他差司機開回來。
程叔不打緊這車子,只一味勸說雨旸,天黑霧重,高速閘口又多處管制了,實在不行停一天再走。
傅雨旸謝過程叔的招待,無論如何,他得趕赴回去。說明情況,那頭有白事要去參與。
早年,程叔在b城見過傅雨旸多面,這一晃,十來年過去了。
此番來,傅雨旸是求對方背書的。一夜閑話詳談,丟開棋盤茶盞,出院子來,天青有風,山雨欲來之態。
傅雨旸當即決定回頭了。
程叔帶病提前辦得離休,帶著老伴歇養在鄉下,子女閑來探望,現世安穩的日子。
濃郁的黑色里,四下闃靜。只聞得三兩聲蛙叫,程叔把涼透的茶潑到院子里,再把手里的車鑰匙交給傅雨旸,“再急,也得慢。”
“故人的孩子,丁點閃失不能夠。也只有看著你們,我才明白知交半零落是什么意思。”
傅雨旸倒是歉仄的神色,“您這么說,我更慚愧了。終究是我世故了。拜會您,也是因為生意。”
“別這么說。安身立業之命,我同你父親如此,輪到你們自然也如此。我和縉芳同僚的情誼,他要么不談論妻兒,談論起,都是我家那小子。”程叔說,單憑縉芳這獨子的分量,他也會幫的。
傅雨旸聽聞這一句,稍稍的沉默。
沉默里,不主張這個話題繼續展開。
卻是程叔,世故人之上的世故人,只言片語就讀出了傅家爺倆的嫌隙感。
他趕在傅雨旸走之前,給他講了他父親一樁舊事故。
傅雨旸讀本科那會兒,給一個經濟學家做譯文助手。圈子就那么大,傅家祖上有做外交的,幾代人都個個熟通幾門語言,傅縉芳更是講得一口流利的英文。
輪到他的兒子,傅雨旸英文、德文皆不差。偏攤上個活計,被對方大佬點名批評了,太慢。
這事傳到傅縉芳耳里,老傅一記電話,就要召回兒子。
這是前話,后文是傅雨旸不知道的。
回頭,傅縉芳把兒子譯的那篇文章拿過來閑讀,當著他們幾個交情甚篤的,恨批了對方的刁鉆,說明明譯得很信很雅。詆毀對方連老祖宗國籍都丟了,憑什么質疑我們地地道道中國人的涵養。
他這分明是和我傅縉芳唱反調。為難我的兒子,等于為難我。
“你父親就是這么個固執的人。他說過,他一輩子沒有得到過多少鼓舞,也只能給自己的孩子鞭策了。唯一一個過分寵愛的孩子,還沒了。我們傅家的孩子,注定不能得寵。”
所謂,滿招損,謙受益。
凌晨三點一刻,傅雨旸辭過程叔。
走之前,他認真朝對方,不是再會,不是世故客套,而是簡簡單單一句,謝謝。
程叔一味叮囑,路上萬萬小心。
傅雨旸反過來寬慰對方,不要緊,天越開越亮。
天是越開越亮,平日順暢的話,也就一個小時的行程,因為交通管制,傅雨旸一路在省道走的。
抵達s城的時候,約摸六點辰光。
天青等雨,江南一色的水墨籠罩感。
他徑直回的酒店,沒有停歇,只簡單洗漱,換了套素服,往傅家長房那頭趕。
早晨七點半,傅雨旸已經到了鄉下靈堂處。
總共五個房頭,除了二房這一支當初升遷北上,其余本家都在s城。
傅雨旸抵達吊唁靈堂,燒過一刀紙,大房的主家就過來答禮了。趕上周末,老式的院墻,坐落著一棟三層小樓,里里外外,水泄不通的來往賓客和小孩嬉戲。
天際里,不時碾著轟隆隆的悶雷聲。
大房理葬的大兒子都過半百了,但傳統舊禮,白事大過紅事。一切按輩分論,饒是大兒子虛長傅雨旸十來歲,還是認認真真喊了聲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