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雖然“死”這個字在孩子的腦海里并沒有具體的意義,可家沒了,人也已經沒了,他腦子記想的是,自己被燒死可以跟家人團聚。
娘說,人死后會下陰曹,好人壞人都要被閻王審判,之后才會投胎去下輩子。好人下輩子還會繼續做人,所以即便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了,但說不準什么時候就會換個身份再次團聚。
那是娘將他從狗洞里推出來前說的話,娘囑咐他做個好人,不要報仇,好好活下去。
傾盆大雨沒有澆滅這條街上的火,慘叫聲越來越輕,頭頂上的草垛已經開始燃燒,孩子抱著自己的腿慢慢閉上了眼睛,渾身哆嗦地等著死亡。
荀還是同樣閉上了眼睛,冰冷和灼熱的感覺交替著,似乎真的將他帶到了那個時候,他又變成小小的一個,無助凄慘,什么都做不了。
他在等這個夢結束。
突然一陣腳步聲掩藏在雨聲里漸走漸近。
荀還是猛地睜眼,他突然察覺到縮在草堆里的孩童似乎已經成為了他自己,不再是被動的感受,而是融到了孩童的身體里,依稀回到了過去,連帶著情緒也受到了影響。
他看著面前出現一個異常寬大的手,指尖沾了一點水珠,一條深色的疤痕橫穿整個手掌,而自己小小的,臟兮兮的手放在了上面。
那人牽住小孩兒的手將他拉了出來,緊接著發出一個異常冰冷的字
“殺。”
荀還是猛地驚醒。
身旁是熟悉的帷幔,身上是熟悉的被褥,他回到了客棧,一切都回到了現實,只是不見謝玉綏的身影。
荀還是手肘撐著床鋪坐了起來,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
身上過度乏力讓他知道自己昨夜應該是發燒了,這會兒額頭不燙想來已經退了。
真是身體越來越差,只吹了點風就能讓他睡得這么沉。
多虧是在謝玉綏身邊,也多虧謝玉綏對他沒有殺意,不然這會兒死多少次都不知道。
荀還是輕笑一聲,不帶任何含義的笑,隱隱有些像夢里的小孩兒。
那是他兒時尚未進天樞閣的一段記憶,好久不曾想起了,不知怎么的成了一個夢。
過去的事情從未困住他,畢竟當初殺了他全家的人已經死得差不多了,沒什么可回憶的。
荀還是就著這個姿勢在床上坐了一會兒,直到感覺身上了冷汗收了許多,才拉起被子準備再躺會兒。
現在天光大亮,去安撫使司偷尸體這種事兒自然不可能對著太陽干。
然而他剛將被子蓋到脖頸,就聽房門吱扭一聲,有人走了進來。
房間不大,只有一個小屏風擋著房門。
謝玉綏繞過屏風走到荀還是面前,低頭先是打量了一通荀還是,除了臉色比先前還要難看以外,眼睛還算亮,應該不會死的這么快。
“身體還行早上大夫來看了一下,等會兒吃點藥發發汗應該就沒事了。”謝玉綏道。
荀還是一聲不吭,雙手拉著被子只露出半張臉,原本總是習慣性半瞇著的眼睛此時圓滾滾,盯著謝玉綏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后叫到“豫王爺。”
謝玉綏被叫得一愣。
雖說荀還是平時說話也喜歡王爺王爺的叫,聽著像是敬稱,卻也知道更多的是調侃,這還是第一次聽他帶著封號叫。
“我以為你不知道我是豫王。”謝玉綏低笑。
荀還是“知道還是要知道的,畢竟是祁國,萬一哪天打起來了,豫王被我碰見,難保不會色心大起,若是不知道你的身份,動了將你收入房中的念頭可怎么好”
好話不超過三句。
謝玉綏收了笑容,正巧聽見身后敲門聲,直接無視荀還是越眨越快的眼睛,將冒著白煙的中藥端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