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父子被安排去挖石的礦山是一座銀礦,那銀礦蘊藏在地下很深,有縱橫交錯幾十條支脈,先頭采礦的役夫挖了將近二十丈深才橫挖尋找到銀脈。
銀礦的洞口和礦道皆是粗大的木柱支撐起來,五人一小隊的挖石役夫打著燈籠下到礦井里,用鎬鏟小心將銀礦砂石挖出來,挖掘時不能用力過猛,否則引起木柱傾倒礦道坍塌,他們被埋在下頭就是十死無生了。
被挖出來的銀礦砂石用筐子背上去,之后他們還得手選、淘洗,由礦吏稱過重量記好勞役,才送到冶房讓將人冶煉成銀。
這是非常危險又辛苦的工作,大多是犯了事被罰徒刑的罪人來做,但是罪人總是有限的,還有一部分就是來服力役的窮苦百姓。
大梁的稅制是朝廷除按人戶征稅還要求成年男丁每年服力役一月,如果不想出勞力,可以用錢物來者抵役期。因此在大梁上力役的都是沒有余錢的百姓,越窮被安排的力役就越辛苦越危險,因為他們連一點點賄賂稅吏的錢物都拿不出來。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權貴們不需要給朝廷繳納賦稅也不需要服力役,富戶們大量圈地坑蒙拐騙無所不用其極,而無權無勢的平民百姓呢,他們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土地,卻每年還要向朝廷交稅,他們只能去做佃戶,辛苦一年的勞動成果要被權貴們占去大半,留給他們的可能連溫飽都滿足不了,還要被朝廷官吏用名目繁雜的苛捐雜稅盤剝掉,他們就只有餓死凍死,或者做苦役累死、意外身死。
這個世界有太多的不公平了,貧苦的百姓卻也沒有太多時間抱怨,他們在抱怨上多花一刻鐘,說不定全家一整年都要餓肚子了。
沈摯手拿鐵鎬學著旁邊的老漢小心地把一塊砂石挖出來,老漢挖出來一塊比他的略大一點兒的,放在了背筐里,看了看他的,點頭“就是這樣挖,這一塊挖完之后,就要去把柱子扛下來,把這一塊的礦道支撐住,否則”
老漢搖搖頭,沈摯明白“否則”的后面是什么。
“哎,若不是大崽明年要娶媳婦兒了,家里得攢錢修房子辦聘禮,我是真不想來挖石。”老漢挖了一塊后就坐在地上歇歇,嘆氣道“要是把錢給了稅吏,大崽娶媳婦兒就沒錢咯。”
沈摯聽在耳中,沉默地握緊鐵鎬繼續找下一塊好挖的砂石。
對老漢,他說不出什么安慰的話,對苦苦掙扎生活的人,什么樣的安慰都是蒼白無力的。
他就是老漢口中的權貴,十四歲跟著父親上戰場,從校尉坐起,與邊關將士同吃同住,邊塞苦寒,他自以為自己是很能體會人間疾苦的了,然而到了石門蕃部,到了這銀礦下面,他才明白原來苦還會有更苦,窮苦百姓的日子竟是連吃飽穿暖都是奢望。
“少年郎,你怎么也來挖石”老漢休息夠了,再拿起鐵鎬,邊挖邊跟沈摯聊天,他并不知道沈摯就是流放過來的沈家軍少將軍。
沈摯說“周校尉讓我來的。”
“哦哦。”老漢并不知道“周校尉”是誰是個什么官,他見過的最大的官也就是稅吏和縣衙的主簿了,只知道這是官就對了,“是得罪上峰了吧是不是銀子沒給到位”
沈摯想想如今境況,要說成是得罪上峰了也沒錯,的確是得罪了天底下最大的上峰,至于銀子沒給到位
“老漢,上峰不要銀子。”要命。
老漢滿是溝壑的臉露出狐疑的表情,顯然是不信身邊這個少年郎“哪有上峰會不要銀子的,他們當官的,一個個貪得很。”
他四下望了望,看小隊其他人都在另一邊挖石,就湊近了少年郎,說“你看這銀石,咱們挖出去一千斤,冶煉后大概也就是不到三十兩,但是那些官老爺報給朝廷只會報十兩,剩下的都哪里去了”
“被當地官吏分了。”沈摯說。
老漢點點頭,嘿了一下。
沈摯想了想說“你們就沒有想過把砂石偷一點兒出去自己煉”
“怎么沒想過。”老漢嘖了一聲,手上鐵鎬一用力插到石壁上,再,把鏟子插進縫隙里,鐵鎬繼續鑿其他的地方,繼續說“不是沒有人帶過,但是被查出來就會被礦吏一頓好打,要是運氣不好被打斷了手腳,今后可怎么過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