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
之燼正像蟲子一般趴在桂蟬樓的窗子邊,平順呼吸,小心翼翼地查看著這空蕩陰冷的屋內。只聽見一絲幽幽的詢問,她哆嗦著,不知手腳該作何。
“進來吧。”
她這時才聽清了說話之人聲音傳來的方向,屋里四處都是輕盈的紗幔,一顆夜明珠亮起,那人纖細的手撩起紗幔,走出來。
一身純白仙袂,面容素雅,極其美麗,唯獨發色不合時宜地混雜著幾分慘白。
“月女仙子,方才見笑了,愿您莫責怪。”
“我曾見你與天帝之子來過此處,今日獨身前來,所為何”
她果然不是沉郁無情之人,之燼暗自為此行慶賀。
“曾因一人說星河很美,我便來這天上了,也算有緣,我見到了最美的星河,還聽了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不值一提,每個人的命數皆不同,你不必在意別人或好或壞的世事。”她轉身,走向靠近月亮的窗前,那月下是一株微微發散金光的桂樹,但未見珍貴的金蟬。
“這金蟬,您養成了多少數目”
“不在其中,不知情。神尊許我萬只金蟬為約,不過是無妄之談。”她面容漸而哀婉,“我與他雖不是凡人,不必歷輪回,但并非永生不死,待那約定達成之時,我與他又能剩幾分時日呢”
之燼茫然,“那您為何還要答應那約定”
“我怕那天譴落在鶴寅身上,他是半妖哪里受的了。你可知水神泱亦”
她竟不知,泱亦的故事比之于月女,更為凄慘。
泱亦與東鸞族的鳳凰仙子有染,那仙子本是按族令要下嫁給南海麒麟族的王室。后泱亦于南海對戰南海麒麟大皇子,從而引得人間洪水,泱亦將南海麒麟大皇子刺死后,帶著仙子逃亡,人間因此水患不斷。
南海麒麟族與東鸞族間隙越來越大,驚動了西海昆侖宮的王母。這場海內人間的紛亂,最終以南海與東鸞不再聯姻,榅霓受天譴致灰飛煙滅,泱亦答應王母永生永世不得與女兒相認,以此保女兒長生。
愛人死去永不見,孩子也永不可相認,那忘川水豈不是時時刻刻都喝不夠,原是她太看輕故事了,那說著輕飄飄的故事,哪一個不是血肉模糊,剜人心肺才淬煉而出的,實在不是聽者那般聽完便了的容易。
月女說,這天上處處都是孤寂,處處都是寒冷,她想念人間。
她了然之燼所求后,將之燼給她的布袋子打開,拿出那塊薄布,施了法。
她走遠了,去臥榻沉睡,她很久未說話了,覺得疲累。
那布便飄在半空出了聲,是洛棠的聲音。
夫人燼兒,胡不歸汝往何方,吾皆愿隨兮。但吾深思,若汝見吾逝狀,豈非不雅。
前塵于吾言,破敗不堪,吾本是官宦子弟,曾飽讀詩書,家族落難后,攜父母遺財,至小杜山尋父故友,此后謀得“靜書院”教習之職。為避劫,從未下山,長久兮于山間各物為伴。但心卻有不甘,不甘與世隔絕。
院堂有規誡,不得帶院外閑書于內,而吾為悉朝廷風云,托一學子佳節探親之際,集其返,交于吾。吾真乃世間可怖歹人哉
吾為山居屋宅有所香繞,即揮鋤挖得山之蘭草;吾為解憂思,與一學子下山醉酒,幾日后返,違心言夜有大蟒,為護院堂周全,欲除之,卻不得跡,故而迷途。
嗚呼兮,吾之大過在于夜半讀閑書,不慎,燈盞坍塌,火光殃及屋宅幾許,傷及學子。父之故友難掩心傷,問吾不得安寧,何來靜書而后辭別人世,學子兮,紛紛負起行囊于他山求知。
院堂故此余吾一人,吾嗜睡幾日,身心俱疲,望院門上“靜書”二字,悲從中來,不覺淚濕衣襟。
下山,亂行數日,至晟城,生出風寒,于晉陽坡下欲草草了結此生。后被官差所救,雖作替罪之人,但吾本乃罪人,冤冤相報,吾之孽,吾愿償。
可吾難料遇汝,吾之生平無佳人,也不喜男女之情。但見汝赤誠果敢,嬌嬈如桃花,心中生愛,借此契機,還汝之成婚夙愿,更是還吾對已逝父母之交待,他日吾與父母相見于地府,吾即言吾娶得宜室宜家之桃花良妻矣。
吾半世飄零茍活,負盡此生,亦大愧于汝,然亦鐘情于汝,此生已了,愿來生有幸,不求與汝結連理,但求再遇汝。
汝安兮此安兮長安兮
汝夫洛棠問安,待安,念安。
洛棠,我安好呢,你可安待那一日,我來人間,陪你看桃花吧。
之燼的淚簌簌而下,這桂蟬樓的風真大,吹得冷冽,她對著虛空,道了謝,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