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為辟雍典籍勾來的邊讓,手中扇子搖得飛起,心中嘩啦啦流淌好多艷詞麗句,恨不得面前擺了紙筆,讓他縱情揮毫。
太傅沒注意他,只探眸望向身旁的太學祭酒鄭玄。
鄭玄頷首,一手捻了捻長須,一手折扇輕搖。
只有他二人知道,這是安排好的。
起哄的人是鄭玄的學生,主意是荀柔捏著鼻子出的。
他要在幾個月間,給劉辯搞出點名聲來。
儒生,本就是最容易煽動、最喜歡發言的群體。
投桃報李,一條看似通天之道,已足以讓其之熱血沸騰。
不過鄭老先生,深諳控制輿論之道,他一提話頭,對方就悠然心會,還將場面搞到如此地步,不得不說,挺讓他大跌眼鏡的。
畢竟一開始,請這位老先生做太學祭酒,他并不愿意。
撇開多年的學術爭論,就其人為迎合朝廷和風氣,在六經注解中,夾雜讖緯,讓荀柔對他初始印象不太好。
從原始自然崇拜,到神靈崇拜,再到唯物主義萌芽,拒絕宿命論,拒絕消極世界觀,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才是先進思想。
作為一代學者巔峰,鄭玄應該清楚這個道理。
然而接觸過后,他竟發現,再沒有人比鄭玄更適合作如今的太學祭酒包容、隨和、專注學術,以及變通。
“日后,太學便托付給鄭公了。”低頭,長揖一禮,廣袖垂落席間,“還請鄭公多加費心。”
“太傅放心,亦請陛下放心。”比起廟堂之上夸張表演,此時鄭玄的對揖,姿勢更為莊重真誠。
熱鬧也看了,鄭祭酒學生的控場能力也見識了,荀柔起身,準備離開。
太學是鄭祭酒的主場,他就是來旁觀,這邊既然諸事順利,他還得趕回宮。
何進死磕宦官,兩邊暗潮洶涌,但這么大一個朝廷,治下十三州地,每天千頭萬緒的繁雜瑣事,不能放著,等兩邊決一勝負之后再作處理。
今年賦稅不收,但國庫要清點,俸祿要分發,治安要維護,百姓要安撫,官員要安排,還有在長安駐守部隊,大赦天下的章程,今年雨水還好,但各地、尤其是冀州黃河沿岸水渠要安排巡查,各地官員恭賀新帝的奏章以及賀禮,近來也陸續入京
想起尚書臺內堆積如山的資料以及文書,他就感到前兩日大將軍宴會上飲酒吹風,而一直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有一根神經在跳斗牛舞。
但有人并不準備輕易讓他走。
“聽聞,讓陛下袞服之下,白衣守孝,三年不立皇后,不作私樂,乃是太傅之意”
荀柔頓步回身,看向安坐在席的議郎孔融,“天子愿守三年喪期,以為天下表率,又不欲以私意耽誤正事,孔君以為不應當”
戴孝上班之議,在上一次朝議時,被劉辯當眾背誦,造成極大轟動。
作為理論根據,那篇極有說服力的論文,槍手不是他,是大兄荀悅。
荀彧替他寫信回家咨詢后,仲豫大兄就寄來這篇文章,有理有據,旁征博引,全是正言嘉論。
劉辯背誦過后,朝堂公卿震憾,張口結舌說不出話,荀柔當機立斷宣布進入下一議題,直接將之作成全場默認。
等眾人回過神來,不免為“天子”表率帶來的好處所攝,再加上文章完美無缺,找不到攻擊點,也就猶猶豫豫,半推半就,真當做默認了。
畢竟,公卿百官也不想三年孝期耽誤工作嘛。
今日被問起,還是第一次。
他稍稍提起興趣。
“并非如此,天子仁孝兩全自然令人佩服,”斑白長眉抖擻一下,孔融拱手道,“只是此舉古來未有,非先王之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