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紅、粘稠、滾燙的河水,自面前奔騰而過,撲面而來的烘熱,干燥、腥臭、渾濁,炙烤著每一寸露出的皮膚。
沒有聲音,沒有一絲風。
陸地一片焦土,黑暗籠罩之下,唯天空一道赤色弦月。
視野中,河中遠處浮著點點白色的東西,緩緩飄過來。
近了發現,沉浮在巖漿一樣赤紅河水中,是無數人的頭顱。
蒼白、消瘦、面無表情的男女老少,閉著眼睛,干凈得不沾一絲河水,從遠處飄來,從眼前飄過,又向著未明飄走。
是寧靜,還是解脫
心底一聲嗤笑。
都不是,只是離開而已。
一道熾熱的浪,將一個推近岸邊。
那張臉,與其他似乎并無太大差別,蒼白、眼窩凹陷、瘦得只剩一張皮裹著顱骨,斷裂的頸處,整齊切口露出白色椎骨。
他莫名熟悉,彎下腰,想要看清楚。
下一刻,又一道浪來,將之推回了河中。
白色漸漸飄遠,如同遠海小船,點綴在水間,永遠馳向遠方,再不回頭
一點尖銳的疼,突然出現。
血月、焦土、河水、蒼白的面孔都消失不見了。
眼睫輕輕顫了顫,緩緩睜開。
“吉太醫”
“荀太傅醒了”銀針泛著微芒,捏太醫吉本粗糙的指尖,他長長松了口氣,腰間六百石的銅印黑綬一晃,湊過來查看,“幸君今日醒來。”
眩暈、蒸熱、喉中干刺不適,閉眼定了定神,荀柔啞聲道,“吉公升官了”
說來,他與這位太醫真是頗有淵源,當初靈帝詔令入京,他推辭有病,就是這位吉太醫奉命前來,這兩年,他不時和太醫署打交道,也多受這位太醫關照。
“原太醫令乃是張讓之子張先,如今被禁,故,拜吉公為太醫令,掌太醫署事。”進賢高冠,玄色官服,跪坐一旁的中年文吏,亦佩六百石銅印黑綬,鳳眸長眼,容貌清雋,神色關切,“含光,你已昏睡三日,吉公先前就道,今日若是不醒,恐有性命之憂,幸而今日總算醒來。”
“元常兄”荀柔輕咳著撐榻欲起。
來人是接替荀攸擔任黃門侍郎的潁川長社鐘繇,鐘元常。
也是自幼認識的兄長。
“嘶”他忘記自己現在的刺猬造型了。
“小心”鐘繇連忙按住他,“與我還客氣什么”扶他緩緩躺下,“陛下知君染恙,十分憂心,命人每日探望,我就接了這個差使,也正好來看看你,你家俱不在京中,我本該對你多加照拂。”
“雖則醒來,”吉太醫一邊起針,一邊囑咐,“熱度未退,舊患又發,太傅當好生修養。”
“辛苦吉公,勞元常兄擔憂。”荀柔眼眸垂了垂,向鐘繇問,“這幾日,不知雒中情況如何”
鐘繇長眉皺緊,搖了搖頭,“不佳。”
說完,招來屋中侍從倒水。
“如何”
“含光可知,何苗已死”
“什么何苗,死了”荀柔驚得撐坐起來。
發熱產生的眩暈,還是聽到消息的眩暈,實在讓人分不清楚。
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竟在這種時候昏睡三天,已經十分要命,如今迎面又是這種消息,就算不暈也得暈了。
“大將軍被宦官殺于宮中,袁紹袁術兄弟、尚書臺及守軍、大將軍舊屬吳匡、張璋等人攻入皇宮,救出太后,又宮省內,宦官退守北宮、關閉宮門,兩廂僵持。”
荀柔點點頭,到這里的事,他知道。
“車騎將軍后聞,亦引兵至,吳匡等正攻朱雀門下,見其來,忽然大呼,稱其與宦官通謀,殺害大將軍,要為之報仇,于是大將軍舊部與奉車都尉董旻,及兩方麾下士吏,共攻殺之,棄尸苑中。”
荀柔呼吸一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