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人看他喝醉了越說越離譜,暗自拽了拽他的衣袖,陪笑道“老頭子不能喝酒,看,喝多了吧,喝多了就滿嘴胡說。”
老爺子沖她擺擺手,“是喝多了,但我說的不是胡話。”他握住妻子的手,手指微微的用力,眼中隱忍著心中翻涌的情緒,“如果沒有戰爭,你我現在也應該兒孫滿堂了。”
話如一根扎進心頭的刺,疼的老婦人眼淚馬上就流出來。老婦人另一手摁在他的手上,在深深的呼吸之后將嗚咽的忍了回去,“老頭子,別說了,命,都是命。”
“是啊,都是命啊,可這天下相同命的人不在少數,不在少數啊。”老爺子大發感慨,又倒了杯酒,還給蕭珺玦倒了一杯,又道“小兄弟,我看你啊,并不是普通的將士。”因喝多了,他的眼睛紅彤彤的,注視著蕭珺玦,“我昨日聽來取山貨的人說,楚王失蹤了,說就是從這的懸崖上掉下來的。我就猜測啊,你就是那個楚王。你說老夫說的對不對”
老婦人一聽,心中一驚,打了下老爺子的胳膊,含著斥責的口吻道“老頭子你別瞎說。“
蕭珺玦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份曝光,“老人家獨具慧眼。”
老婦人微微愣了下,拉著老爺子站起來,就要給蕭珺玦行禮,“民婦眼拙,不知面前的竟然是楚王和楚王妃,實在是失禮。”
蕭珺玦忙攔住,并扶著他們坐下,道“不必如此多禮。”
榮昭看了他一眼,她覺得蕭珺玦與孝景帝說話對沒有如此溫和過。在長歌城,無論面對著誰,他都是冷冷淡淡的,仿佛所有的人和事都與他無關,也或者說,在他的眼里,所有人都是沒有溫度的。
老爺子或許也是沒想到蕭珺玦會一口承認,怔一怔,道“果然如此,怪不得你這么著急離開。這次我們老兩口也算是做了一件大好事,早就聽說楚王驍勇善戰,足以令敵人聞風喪膽,是大周的大英雄。”
蕭珺玦謙遜道“老人家謬贊了,我愧不敢當。”
老爺子擺手道“老頭子不說假話。”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我聽過你的事跡,兩年多前,北越一役,安邑被圍堵一個月,斷絕斷糧,可你誓死不降,發誓就算死了最后一個士兵,也絕不開城門,就是為了守衛安邑的老百姓。最后又是你,單槍匹馬闖入敵營,斬殺北越大將,砍下人頭,威震北越大軍,令他們不敗而降,才令安邑轉危為安,安邑的老百姓才能有受難。還有四年前,那個時候你應該也就十五六吧,為自己的士兵擋槍,差點就因此喪了命。我只聽過有士兵給將軍當炮灰,還沒聽過有將軍給士兵當擋箭牌,這樣的好將軍,實在是難得,怪不得軍中那么多人維護你,那么多人愿意跟隨你左右。”
這些都是老爺子的心里話,是他的肺腑之言。說到這,他的聲音哽咽起來,眼中是一片霧水,“日出不是第一次來侵略我大周的城池,二十五年前,也曾遭受過一次,也是在這里。日出人根本就不是人,他們是一群披著人皮的畜生。那一年死了好多好多人啊,整個北原哀鴻遍野,浮尸千里。”
老婦人捂著嘴巴啜泣,一瞬間已是滿臉淚水。
“我兩個兒子,都是當兵的,都死在了那場戰役上,連尸骨都找不回來。后來聽人說,日出軍隊將戰死的大周士兵腦袋都砍下來,用他們的頭顱做飲酒的器具。”老爺子也是老淚縱橫,這是他不堪回首的往事,這么多年,他連提都不敢提,今日卻借著酒勁一股腦的說了出來,“日出人不是人啊,他們不是人啊。”
摸了一把淚,他摁住蕭珺玦的肩膀,蕭珺玦只覺得猶如千金之重,“楚王,你一定要將日出趕出北原,一定要將他們趕出我們大周的國土。二十五年前的仇,二十五年后的仇,你一定要替死去的北原百姓將士報啊。不能,再不能讓北原的百姓遭受二十五年前同樣的災難,不能讓更多的人,像我們老兩口一樣失去至親了。若是能如此,老頭子我死也瞑目了。”
這每一個字在蕭珺玦心里沉甸甸的,他是個軍人,他敬畏每一個浴血奮戰的將士,也憐憫每一個飽受戰爭災害的百姓。
他的手握住那雙飽受滄桑,厚重而粗糙的手,那聲音是發自內心的鄭重其事,更像是一種承諾,“我一定會。”
望著蕭珺玦堅定的目光,榮昭癡癡的凝滯了一瞬。她突然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喜歡上這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