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夫人從內室走出來,看到正在坐在蒲團上低頭喝茶的人,不由笑問,"怎么有空來看我"
"事情塵埃落定,我是來恭賀夫人的。"陸裳放下茶盞,微微笑道。
"那我就不解了。"馮夫人在她對面坐下來,說,"就算是賀,也該賀裴夫人才是。她如今已經回了夫家,怎么你倒跑到我這里來了。"
自從她搬到萬福寺來之后,陸裳可是一次都沒有來拜訪過。
當然,馮夫人并沒有責怪的意思,陸裳畢竟姓陸,其實她能把自己引到萬福寺來,馮夫人已經很吃驚了。但她作為過來人,很明白陸裳為什么會這樣做。
無非是兔死狐悲。
裴氏已經為家族嫁了一次,想要順著自己的心意活著,就只能選擇與人私奔。
她自己呢,已經算是千嬌萬寵地長大,為了家族,也不得不嫁給戴曄。馮夫人并沒有怪過父母和家族,可是這四十年的婚姻生活,卻也著實令她想起來就惡心。
即便如此,與旁人相比,她也已經算得上幸運了。至少馮家護短,而戴曄又是個廢物,所以即便她把事情鬧成這樣,直接從戴家搬出來,他們也站在她這一邊。
世家卻是盤根錯節,根本撕不開的關系,要維持表面的體統,自然只能讓深宅之中的女人受些委屈。
陸裳既然是個世家女,以后的命運也不會比她和裴氏好多少。
這些,馮夫人是經歷了許多事之后,才漸漸看明白的,但陸裳顯然比她更聰明,更透徹。
所以,在那一刻,她決定向裴氏伸出援手。而做出這個決定之后,她找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這樣的智謀,這樣的決斷,馮夫人可不相信,她特意過來一趟,就是為了說幾句沒有意義的閑話。
"非也,我賀的正是夫人。"陸裳笑著道,"至于裴夫人,我卻不覺得有什么可賀。"
她身體微微前傾,雙目緊盯著馮夫人,輕聲道,"裴夫人回到夫家,就像是回到了樊籠之中。即便是她自己挑選的籠子,究竟不如外面的世界自在,不是嗎而您,卻是打開樊籠走出來的,難道不可賀"
馮夫人掩去眼中的驚異,"你覺得我這樣比裴夫人更好"
"夫人覺得不好"陸裳問。
馮夫人卻沒有說自己的想法,而是道,"旁人都說不好。我與戴曄夫妻情分淺薄,無兒無女,如今離開了戴家,馮家回不去,又沒有孩子承歡膝下,似乎人人已經看到了我晚景凄涼的慘狀。"
"那夫人是怎么想的"
馮夫人有些出神,"我并不覺得現在的日子有什么不好,至少比在戴家忍著惡心苦熬要好。可是人人都這樣說,我聽著也覺得有幾分道理。我今日能說能動,自然無礙,等垂垂老矣,行動不便,甚或癱在病床上的時候,又有誰來照顧我呢"
"那夫人覺得,留在戴家,你那些庶子們,會在你年老之后照顧你嗎"陸裳問。
馮夫人聞言嘲諷一笑,"自然不能。"
"是啊,縱然是親生子女,真正侍奉床前的,又有幾人呢恐怕還不如身邊的仆婢貼心。"陸裳說,"不知夫人可曾聽說過,我陸氏祖上"
馮夫人已經猜到了她的意思,也提起幾分興趣,"這倒是不曾。"
"我家祖上本不姓陸,后來被過繼給了一個從宮中出來的老宦官,這才承了陸姓。"陸裳半點沒有遮掩家丑的意思,"家祖本來貧困,正是靠認了這個爹,這才能嬌妻美妾、讀書識字,甚而靠對方的人脈入朝仕宦。所以縱然沒有血脈親緣,也同樣盡心奉養對方終老,縱然老宦官臥病在床,也不敢有半點輕忽懈怠。只因他活著,就代表無數的人脈關系,能帶來巨大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