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坐回座位,端起自己的茶杯,揭開杯蓋,輕輕一吹,緩緩啜了一口。
“說吧。何事?”
“請殿下開恩,給罪臣子侄一條活路。”一邊說房玄齡一邊趴伏在地。
這趴伏是有講究的,所謂五體投地。
正是房玄齡現在所保持的姿勢。
李沐道:“司徒怕是對孤有所誤會,孤答應過陛下,給房氏一條生路,連你孤都不追究了,又怎么會趕盡殺絕呢?”
這話,聽在別人耳朵里,自然是如天籟一般,可聽在房玄齡耳朵里,卻是如同一道催命符。
沉浮宦海數十年,房玄齡太明白為上者的心態了。
如果你沒有讓為上者出氣,一切的承諾和保證,都是他X的屁話。
為上者確實不來報復了,可只要為上者眨下眼睛,就會有足夠多的人,整死自己。
房玄齡今日來,就是來讓李沐出氣的。
就算李沐此時要房玄齡舔他的鞋面,房玄齡恐怕也會答應。
人,有時適應性非常強,強到連自己都不敢相信。
“殿下,臣確實有罪。可有道是禍不及妻兒,殿下若要責罰,臣絕無怨言,只是,還望放過臣的家室。”
“你確實有罪!罪還不輕,你知道你最大的罪是什么嗎?”
“還請殿下賜教。”
“你最大的罪,不是襄助陛下與先父爭奪儲位,也不是為陛下出謀劃策發動政變,所謂各為其主,孤可以不追究。也不是之前你唆使尉遲恭率軍北逃。但你卻不該,枉顧他人生死,沒有勸諫陛下倒行逆施,殘害太子府、齊王府子嗣,如果你是個普通官員,孤怪不到你頭上,可你身在其位,當謀其政。房謀杜斷,魑魅魍魎,呵呵,孤該為這四個字蓋棺定論了。”
房玄齡臉色有些慘白,他不介意李沐要治他的罪,特別是治他追隨秦王、擁立秦王的罪,因為,這是他一輩子的驕傲,他不怕被治罪。
但李沐并沒有追究這些,而是一刀刺中了他心中最柔軟、最隱秘之處。
房玄齡知道,他徹底輸了。
輸得沒有一絲反駁的余地,他甚至羨慕起杜如晦死得早。
房玄齡自認自己是君子,也一直以君子自居。
可他明白,這十八年間,每當夜深人靜之時,自己在飽受那血腥一幕的煎熬。
但凡有良知的人,正如他所企求的,禍不及妻兒。
可那年的夏天,房玄齡卻選擇了沉默。
他有勸諫的資格,他有勸諫的能力,他有阻止的能力,但他沉默了。
升官晉爵之后,房玄齡開始低調,他開始疏離朝堂,只以為大唐尋覓人才為己任。
所有人以為房玄齡為人謙和,卻不知道其實房玄齡在自我放逐。
或許只有這樣,他才能夠在夜深人靜之時,面對那一張張稚氣卻枉死的臉。
“臣認罪。”房玄齡連頭都不敢抬,不是懼怕李沐,而是懼怕李沐所代表的那一群冤魂。
“回去吧,孤已經向陛下承諾,不殺你,讓你遷往大安宮附近,與陛下作伴。”李沐揮揮手道。
房玄齡突然嚎啕大哭起來,哽咽道:“殿下,殿下,罪只在臣一人,與家小無干,望殿下體恤。”
李沐冷冷地說道:“想必當年太子府、齊王府諸兄,也是這么求懇的,可最后呢?”
房玄齡發瘋似地磕頭道:“臣錯了,臣錯了,求殿下開恩。”
李沐終究是不忍,他向常綠云施了個眼色。
常綠云上前,將房玄齡踹了個不標準的后滾翻。
“房司徒回去吧,孤沒有興趣對你的子嗣下手,只要他們離開長安,安分守己地過日子,孤就當這世上沒有他們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