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這一眼,令皇帝嗤笑出“梅少卿甫立新功,入宮連官衣也穿了,好,真是名士風流。”
他口中的“立功”,自然是梅鶴庭上奏章彈劾長公主妄為德事。江左梅長生身為南學清流的佼佼者,有他發,等于給了皇帝一個發落長公主的由頭。
至于那道奏疏到底是彈劾還是求情,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
既然把這出大戲唱下去也是皇姑姑的意,那么皇帝給梅鶴庭腦袋上扣起黑鍋來毫手軟。
誰讓他對長公主如此上心,皇帝對此早已悅,兼昨日聞皇姑姑吐血暈倒的事,一夜沒睡,恨能出宮探視,心頭實實壓了一團火氣,一見到梅鶴庭忍住,冷笑道
“兩閣極力請求朕褫去長公主昭樂封號,你說,朕應是應”
梅鶴庭神情中閃一種肅穆的孤騫。
隨即他振衣俯首,行大禮“長公主行事,事出有因,臣乞陛下,萬莫應準。”
“你要護著皇姑姑”
皇帝忽然惱怒,“早干么去了你是否以為上書彈劾了司天臺的欺君瀆職罪,就能表示忠心就能抵償你傷皇姑姑心的事實就自顯了你的文章風骨,昔日帝師高徒一封奏簡,立即將亂哄哄的朝堂一錘定音了是嗎
“梅長生,你何其狂妄”
梅鶴庭靜聆宸訓,色動,任由皇帝發泄火氣。
待闕臺再次恢復寂靜,他跪在復道上一字一句道
“臣,自知死罪。彈劾長公主名,臣愿接下,然臣有一策,既可保全陛下長公主在朝中的布局,亦可保下長公主。”
皇帝眉心跳了跳,“說。”
“墨太傅。”梅鶴庭眉眼靜寂,“司天臺十罪,只要諫言人望可信,是誰并要緊。墨太傅是最佳人選。”
因這位墨老先生既在清流士人中頗有名望,又是未來皇后的祖父,朝臣要想駁議他的話,需得掂量掂量。
皇帝眼底的火氣漸次冰冷,凝成潎冽的寒泉,“接著說。”
“華苗新遇刺案,臣已查明兇手。以動機回溯,殺害華苗新留下桃花篆,是為嫁禍長公主,然長公主有何死敵、做何事、手掌何物,才會令兇手惜謀害朝廷大員,也要達到目的”
“兵符。”皇帝明來,慢慢地咬起牙,“兵部”
梅鶴庭點頭道,“兵部左侍郎張松林。”
其人代除兵部尚書位多年,一旦長公主失勢,北衙禁軍的營編會落入他掌中。
皇帝沉默良久后問,“你以為當如何”
“按兵動,作餌,釣魚。”
少年皇帝到預料中分毫差的回答,諷刺地翹起嘴角。
先皇祖以武功彪炳青史,卻也留下了軍政一部尾大掉的后患。想先帝御極兩年龍馭上賓,他等于是臨百廢而登基。
人皆道洛陽繁華,年景太平,大晉江山如畫,誰又知他從十四歲坐上那張椅子開始,日日如履薄冰。
人皆道朝中文有賢老,武有悍將,帝王雖少年,由法家弼士輔佐自可保社稷無虞。
殊知這問題,往往是出在“天子少,臣元老”上頭。
好在三年來,兵司內部互相勾連的派系,少帝已梳理得大差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