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里露出破綻了。”
巴拜特穆爾伸手捏住一盞蓮花燈的燈芯,瞬間,熄滅了一盞。
“最小的是你的白麻衣襟,最大的是你這個人。”
舜安彥嘲弄地一笑,“白麻戴孝是祭奠你沒能送葬回家鄉的外祖母。人,我一直不明白大漠之上為何要教出你這樣一個精通漢文的人,直到我看到你這里所有的黃銅物件,看見這些害怕你的喇嘛,知道法王的附骨瘡從未精心治療過,我才想起那年在大報恩寺,那些和尚撤退前,其實是看到了這把匕首才撤的。若我沒猜錯,這些黃銅精鋼的東西應該有什么我們不知道的記號,他們能認出是你。大漠腹地要能通信往來南北,聯絡諸部甚至是藏地,需要一個中樞一個什么都清楚的智者,而你天生聰慧無雙血脈又高貴,做這個人再合適不過。”
許是說話太多太快,舜安彥眼前暈了暈。
巴拜特穆爾挺直著背脊,含著淺薄寡淡的笑意,不作聲地看著舜安彥。
平靜如斯,淡漠如斯,絲毫沒有被揭穿的惱怒。
他抬手說“佟少爺,繼續。”
舜安彥無奈地笑了,“一定要一五一十,都說明白嗎”
他又是一聲嘆息,“我想聽聽自己做過的事。”
他承認的倒痛快。
“如我沒猜錯,原來是以你外祖母唯尊,現在這些人都以你唯尊。你預備讓法王什么時候死,你到底是要王位還是要做下一個法王。”
“若,都不是呢”
他抬手滅掉了所有蓮花燈,面無表情的俊朗臉龐淹沒在晦暗的殿宇中。
“巴拜特穆爾,紫禁城內外皇親國戚都受著天下供養,其實沒人有資格和你聊大漠那些民不聊生,你與朝廷作對只是輸贏而不是對錯。可只有一條。”
舜安彥指指桌上那枚巴掌大的黃銅匕首,“無論這里的人如何看待你的家鄉、你的部族、你的王位,元衿從來沒有對不起過你,即使宮里所有人都虐待你,可她從來沒有,她甚至一直在照顧你。她那年才十歲,你把這東西給她做什么你那個師傅寫信把她扯進來干什么你與你身后這些人與朝廷爭的每一件事,都是要喪命的”
“我知道。”
巴拜特穆爾修長的手指觸及黃銅匕首,像是觸電一樣,白皙的手指碰到的那刻瑟縮了下,但最終還是江匕首攏在了手心里。
他單指彈向刀把,匕首飛出刀鞘,他劈手劃過,匕首干脆利落地cha入了長桌,刀身盡沒,只留刀把。
端的是一身極好的功夫。
“這是很早的事了,順治朝的時候我們就從五臺入關,至開封南下聯絡過天地會的人。以僧侶度牒為遮掩,互通有無。你口中的蜘蛛和尚是我外祖母訓練的護衛。道都告訴你了,回頭自己去封了吧。”
他理了理血紅袈裟。
“至于別的,漠西的事不是我們鬧的,僧侶暴動就是自愿,四阿哥就是把刑部翻過來打,也是這個答案。因我教與之大漠,便是如此神圣,你們的皇威再浩蕩,也蓋不過此等神圣。死了師傅還有我,死了我還有別人,包括那些王公也是如此,神在他們心中是賦予他們凌駕眾人之上的根源,不是你們的皇帝,你們的那一紙扎薩克文書不過是個形式而已。”
舜安彥接道“只要塞上還是靠天吃飯,就逃不過神佛的信仰,眾人能盼的只有轉世,窮人盼轉世能過得好些,富人盼轉世能繼續作威作福。而轉世,自他們出生以來只知道通過你們來求。”
巴拜特穆爾目光幽深地看著長桌上的刀把,像一汪深不見底的湖水。
“公主一直說佟少爺聰穎,她說得對,你都看透了。”他抬起頭來直視舜安彥,“你不是來要我命的,剛才那些話你肯定沒與皇帝說,也沒與公主說,把人走都趕走,意味著你給我留足了退路。說吧,什么條件。”
“不是我的條件,而是一個折中的法子而已。”
多日沒有好好合眼的舜安彥深吸了口氣,手輕輕按了下胸口,疾聲說“回漠北繼承王位,其余的,無論萬歲爺做出什么決定,你都要接受,法王過身后你會穩住各大寺院,平穩過渡亂局,朝廷的法令調度未來你也都是執行的最好的那個。”
“用我的血統和背景你們的傀儡嗎”他輕笑了下,“我從小學的所有東西都是為了做個好汗王,只要我安分,我確實是個極好的傀儡。”
“巴拜特穆爾,你相信萬古不變的天嗎你覺得這個天下會永遠都是今天這樣嗎你當然可以不從,可漠北亂了,朝廷可以打可以殺,京城有十倍百倍于你們的兵丁與糧草,到時候,你們未必會有比察哈爾更好的下場。而你的家鄉注定生靈涂炭。”
他所說的察哈爾即是林丹汗所在的察哈爾部,在最后一個察哈爾王叛亂后,康熙下詔察哈爾廢除王號、父子死刑,跟從叛亂的王公全部下獄處刑,人口盡數南遷不論親屬全部拆散編為八旗,管轄察哈爾八旗的官員不世襲、諸事皆上表,徹底廢掉了漠南最顯赫的部落與家族。
“如果我不肯呢”
舜安彥心念一動,問“巴拜特穆爾,你與法王爭吵,是否是不想走”
他眼底的波瀾終于動了動。
“為什么”可問完舜安彥自己都笑了,“哈,我不該問這句。”
迎娶公主,共治塞上,肯定不止是法王的心愿,也是他的。
“可你知不知道,如果今天是元衿想明白了,你已經死了。”
巴拜特穆爾木著臉答“我不知道。”
頓了頓,又說“她沒有明白。”
“她是不愿意想,不是不明白。你知道她是怎么對待噶爾臧的嗎”
巴拜特穆爾動了怒,一拍桌子說“我不是噶爾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