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歸的人群正在離散,痛徹肺腑的錢母,只懂得跟著人最多的方向走,阡吟于是便只能伴隨。安慰的話,理應在她情緒恢復后再講,現下這粉碎的邊緣,唯能不打擾她、任她發泄但必須保證她想得開。
一路過去,錢母都在落淚,仿佛阡吟兩人并不存在,而只活在錢爽之死這唯一一個事件里。偶爾她才恢復意識,問林阡莒縣之變的一些細節,問題也大多很短,斷斷續續,微微弱弱。令吟兒出乎意料的是,錢母不曾問錢爽是被誰殺,因何而死,或許那對她而言并不重要,又或許兒子為了什么她理解得很、不需要問。她問的,就只有“可痛苦么”“還念叨著什么事情”
恰在這沉重、悲慟與感傷環繞的氛圍下,忽從斜路傳來又一個蒼老的聲音,“大姐,是你么,回來了”緊接著門開了,籬笆那邊的院落里,意外地出現另一個老婦,拄著拐杖,年紀比錢母要輕些,卻好像行動不便,下個臺階都顫顫巍巍。
“阿芳。”錢母眼睛哭得紅腫,前一刻還在沉痛,這時看到她來,即刻將情緒都收拾了,抹干了眼淚上前去扶。見此情景,吟兒只瞧出她們是相互扶持的關系再無其它,而林阡,卻當時就怔住了那名喚阿芳的女人,是誰不正是范遇的母親嗎
“范伯母,怎會也在這里”林阡問,印象中她們雖然認得,但不至于這般親近,親近到相依為命。
吟兒覺察出這是范遇的母親,心一顫這真是造化弄人,范遇明明是直接害死錢爽的兇手
“是勝南回來了遇兒呢,他,可有回來”范母驚喜之下,一把上前攥住林阡的手,錢母亦帶著一絲期冀,急她所急。
“范伯母怎生受了傷”林阡驚覺她雙目失明、身體也極度衰弱,關心所致,故而答非所問。
錢母對林阡解釋說“前陣子金兵來掃蕩村子,阿芳是為了救我,才被他們毒壞了眼睛瞧不見,有時候意識也迷迷糊糊的。”說話間,錢母的傷懷和悲慟,換作感激和遺憾。
想必,正是那一番掃蕩,令范母的鞋落到了金人手里,也是那一番掃蕩,提醒了范母和錢母遷徙、不能連累范遇錢爽
“應是寒毒所傷,性命暫無大礙。我會盡快將最好的軍醫帶來,給范伯母醫治。”林阡給范母探了脈象,錢母喜道“那便再好不過”
范母卻意不在此,仍然急切追問“勝南,遇兒呢,可曾回來了”
吟兒原先積了一肚子的話,最想對錢母說,害死錢爽的人是范遇,而今,聽說范母為了錢母受傷、見她雙目失明身體虛耗、后半生恐怕都需活在傷病里,卻能有錢母在側陪伴、照應,吟兒不由得心中悲憫,想這未嘗不是因果報應,也未嘗不是仇恨的另一種釋懷世間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正自感悟,忽聽林阡答“范遇他,和爽哥一起,今年六月廿九,戰死在莒縣。”吟兒一愣,怎么
“遇兒他死了”范母的表情瞬時也凝固,卻無法流淚,呆滯了半晌,松開林阡的手,轉過身去,與錢母緊緊相握,“阿爽也不在了大姐”“是也不在了”錢母那時才重新流淚。